二月料峭,新年伊始,港城的人兒湧進地鐵車廂內,或是趕赴和三五好友相約共聚一堂的餐廳。喧囂且擁擠的人群中,我獨自站在其中,從夾縫中瞥見夕陽西斜,殘陽一點點地淡漠在雲霧裡,昨夜寒涼,不知她衣物可夠,寒雪可慣,即便無法取代的朋友不在,也必須得繼續生活。列車晃啊晃,停住了,部分人群下車,一群穿著校服的志學及笈上車,不遠處的粥店亦擠入我的眼簾,這些屬於我們倆的光景怎麼褪色了呢?列車晃啊晃,導引我回到你剛離開港城的日子。
鬧鐘響了又靜、震了又止,我睡眼惺忪從沙發上爬了起來,凌晨一時正,那是她下課的時間,也是我們約定視訊通話的時間。我們雖隔著手機屏幕,隔著七個小時的時差,可滔滔不絕的話題築造成我和她之間的橋樑:新的大學宿舍,文化差異的趣事,新交的朋友,甚至是彼此分開後共度的生日。有一晚,她說她的胃已然容不下薯條漢堡,我們不約而同地道出一句:「看來粥才是我們的宿命!」我們相顧而笑,話題又轉到那十年每天放學一起到回家路上的粥店吃下午茶的日子。日復日,每天設置好零一時正的鬧鐘,擺放好手機腳架,只為相見屏幕裡的她,確認她能否適應嶄新的生活,確認沒有無可取代的彼此,生活能否繼續上演,就這樣,我度過了升上大學的暑假,她度過了銜接英國大學課程的適應期。
回憶碎片造就我們之間看似牢不可破的橋樑,但原來,這道橋被化作春風的時間緩緩地,不知不覺地吹散了,遺留下一塊塊零碎的碎片,慢慢沈澱不見。報告,比賽,莊務,考試排山倒海地湧入我和她的大學生活,零一時正的鬧鐘已然叫不起每夜忙著開會趕功課的我,也等不到還未結束同學聚餐的她,約定裡的電話會議被捲入名為時光的深淵裡。慢慢地,她生活中的人和事我只能從她新註冊的社交平台上得知,每天色彩繽紛的的貼文,唯獨看不見一碗白粥。她的生活仍舊繼續,我還是她那個不可取代的朋友嗎?
晃啊晃,把我晃回神來,生怕手上的咖啡會瀉滿一地。「轟隆」列車穿過長而黑暗的的隧道,窗外景色漆黑一片,頭痛越發激烈,喉嚨變得枯燥,只想吃一口暖暖的粥。我打開手機的通訊錄,來回刷了幾遍,指尖始終停留在她的電話號碼旁,若果她,一定會自發陪我到粥店,她對我的了解是無法取代的,但那又怎麼樣,她不在了,我也必須繼續生活。車停了,我抬著沈甸甸的腦袋下車,走到對面的月台,獨自折返回粥店。
到了粥店門口,暖陽依舊,只是沒有了「我們」。老闆叔叔一看到我,莞爾一笑,露出了那個最為熟悉且親切的笑靨,讓我憶起我倆最後一次相約在公園那晚她展出的微笑。「你怎麼臉色這麼差,不舒服嗎?」他著急地問到。「趕快找個位子坐坐,粥馬上到!」等待的時候,我有點擔心會和前些日子在大學食堂吃的粥一樣覺得乏味,害怕白粥真的再也滿足不到習慣了咖啡衝擊的味蕾,更害怕我和她記憶中的那清甜白粥從此消失。「你的湯藥—白粥來了!」那股熟悉又溫暖的叫喊打破了混亂的思緒,讓我沈醉於白粥落入肚子,暖在心頭的滋味。「對啦老闆,你怎麼還記得我不舒服時想喝純白粥的?」「你的好朋友出國前囑咐我的,前幾天還聽她媽媽說她也想念我的粥了呢!」我詫異地凝視著眼前的白粥,原來即便相隔兩地,我倆仍然心繫著我們記憶中的白粥;即便嘗盡世間百味,仍舊回歸白粥的清淡;即便她不在我身邊,仍然會留下她一切的餘溫。
我再吃一口白粥,似乎有五花十色的味道混在一起,化為白色。淡淡的粥水嚥下喉嚨,看似無味,可其實有絲絲的甜意,若隱若現,在口腔徘徊不去。我想,我們的友誼就如清淡的粥水一般。我們之間沒有了放蕩不羈中烹煮出的濃濃甜酸苦辣,可我們卻有默默為彼此生活留下的淡味,它不像濃味在舌尖上匆匆到來,匆匆離去,而是如同粥水和米飯交融,化作清泉流過味蕾,淡然薄味中藏有最真摯,最恆久的情感,亦是我懷著對不可取代的朋友的思念,繼續生活的能源。
我和她的風景畫不會在剎那間褪色,或化為碎片隨風雨而逝去,皆因它早已被保藏在記憶的空間,閒來時再度品味那碗白粥,回味我們的青蔥歲月,驀然回首之際,會發現那二人仍在燈火闌珊之處相顧而笑。
一縷陽光斜射進來,給那碗白粥加冕。放眼店外,秋風輕輕一吹,幾片黃葉在半空中左右飄蕩,尚未畫成一個圈就已落在地上,不圓亦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