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盯著我，良久。

我期盼她的眼神裡會流露出一絲的溫柔，又或忽然回憶起過往，我們一起天真爛漫的玩過家家的時光。我期盼我跟她的眼睛在對上時，她會再次關心我，愛護我，珍惜我。

但我卻對上一雙自己早已不熟悉，一雙成熟的眼睛。我的希望破碎了。

她毫不猶豫地捧起我，再轉交給男人。男人濕淋淋地手抓住我的腳，把我狠狠地摔在舊家具的頂上。我踩在以往共度無數寒暑的朋友身上，身體橫臥，眼睛只能對著天花板，內心有千言萬語如大炮飛彈，卻只有悲傷這情感一一為甚麼？以往的時光，難道您都一一忘記了嗎？主人啊！您在哪裡啊？縱然您不需要我，但我很仍然想看您的最後一面！

然而我只能直視天花板，過去的一切，就像它一樣，全都被遺忘，變成白茫茫一片；那些快樂的時光，就被永遠儲存在這一堆舊家具中，被送走，被丟棄；那些快樂的時光，一去不復返。

我一面聽到朋友們低聲的啜泣和老一輩所發出的嘎嘎聲，一面被推出她的房間。轉眼間，已經被推出門了。她家門的門框再次映入眼簾，上次是進，這次是出。

這時，我聽到她的聲音道：「師傅，辛苦你了。這些舊家具，你喜歡丟就丟，轉售給二手店我也是沒所謂的。」

只聽到一道低沉的嗓子回道：「好的好的，那就謝謝你了。」

「這裏小小意思，辛苦你了。」

說畢，我就被推下樓，再被甩進貨車裡。

車廂裡一片黑暗，路途顛簸。大家搖搖晃晃，碰碰撞撞。老舊的家具早已撞得東歪西倒，我們這些稍為年輕的，只好咬緊牙關。

說時遲那時快，車子忽然上下大幅度搖晃，我立刻被拋起，再壓在老沙發上，沙發馬上發出一聲沉悶的叫聲。以前她疼愛的木櫃子更被撞斷了櫃腳，再也立不起來了。木屑破碎一車。

若果現在是過去，主人一定十分心疼，心疼她珍愛的家具被破壞。若果她在，她一定會抱著我痛哭。若果現在是過去，也許我們不必在此......

＊　＊　＊

少頃，車門被打開，緊接著的是一陣刺眼的白光。

有兩個人打量著我們，一個赤著肩，滿身大汗的，是剛才的男人，另一個男人身穿普通衣服，樣子老邁。

老邁的一開口便是抱怨：「這次的質素真差！你看，木造的都破掉了！」

另一個說：「剛才的減速脊過得就快了一點而已。你要不要，不要便罷。」

「等等！怎麼總是這道話呢？當然要！來來來，你待我看看。」

縱然不太明白發生甚麼一回事，但是這不就能離開這裏，重獲新生嗎？這就能夠回到主人身旁呢！那些快樂的時光，彷如走馬燈一樣展現在眼前，如幻似真......那美滿的過去，好像隨手可得，就在我眼前。

老人仔細地打量著我們。車廂裡突然鴉雀無聲，因為大家都知道這是離開的機會，至少，不用被遺棄。

挑我吧！挑我吧！我心裡大喊。我要離開這裏！我不要被拋棄！一道曙光在我眼前明亮地照著，整個車廂都亮起來了！所有人的眼中，都閃爍著期待與希望。

老人瞇起了眼，仔細看著，他的眼光掃到我身上去。

我心中忽然浮起一份難以言語的緊張。挑我吧！挑我吧！我心中大喊。

老人的眼光快速地掃過了我。

「我要那個破櫃子。修葺一下就應該可以賣了。還有，你看看旁邊那張椅子，破爛不堪，難怪它的主人會扔掉它。麻煩你，幫忙抬那個櫃下來。」

原來......原來......是我太醜陋......配不上主人......

沒有了！走馬燈走了樣，曙光變黑，一切都沒有了！希望也沒有了！

我已經完完全全地心灰意冷。我已經前無去路了。

＊　＊　＊

搖晃了好久。我有一支椅腳也斷了。少了幾件家具的車廂，變得更空洞，而大家，再也沒有講話。

車門被打開，大家被倒出去，躺臥在一堆堆垃圾上。我仰望著天，海鷗在盤旋低飛，自由自在地飛翔。然後便聽到了「轟隆隆」的聲響，和接連不斷的壓扁的唧唧聲一一來了，我感覺到它越來越靠近，越來越靠近，終於一一

我閉起了眼，隱約聽到海鷗的叫聲。

以往美滿的時光，我的光輝歲月，再次浮現。我記起我粉紅色的身體，我記起玩過家家的情況，我再次感受到主人的溫暖，我再次感受到驕傲，我再次感受到愛。我彷彿抓住了主人，也抓住了快樂時光，我彷彿到了過去；我沒有再想自己是被冷待，被遺棄，我想著那時的幸福，那些數之不盡的光輝歲月......我自由自在，沉醉在過去的美好的夢幻之中，飛翔......

終於一一

「卡勒卡勒」「唧唧唧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