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道嗎?聽說鄰班轉學來的子洛又被關進懺悔室了,好像是因為說了那幾個字⋯⋯」走廊上一名學生神秘兮兮地說着,他對面同學的一句問話也剛好隨着輕風送到了我耳邊。
哪幾個字?不就是早已在這個世界成為禁忌和罪名的字嗎?我嗤之以鼻,回首一看,果不其然,訓導主任已出現在那兩名被嚇得跪在地上的壞學生面前⋯⋯我搖了搖頭,快步離開,把沒有播放音樂的耳機戴上,一切都與我無關,抬頭看到圍牆內沒有一絲色彩的天空,腦海不禁想起了那名老師眼中的壞學生⋯⋯
那天暗淡的天空與往常一樣,但一直生活在這黑白世界的我卻從他清澈明亮的眼眸裏,看到了一種我從來不知道,也形容不出來的色彩,令我無由來地想握緊那一絲感覺。那節乏味的課堂與往常一樣,我們依舊專注地仰望着講台上的老師,把黑板上各種歷史事件牢牢地記在腦海。突然,他站起來比了兩個數字,問道:「老師!請問你可以解釋一下這個事件嗎?」不待他說完,我已經看到,老師的眼眸裏有着一絲來不及隱藏的慌亂。作賊般地瞄了瞄課室外的校長後,她欲蓋彌彰地大聲怒吼:「這個⋯⋯不在我們考核範圍內,你根本無需知道!只要乖乖遵守學校規則,背好學校讓你背的就好了,快坐下吧!」頑固的壞學生卻始終追問着一個答案。這次是五十年前流行的那八個字,最終徹底惹怒了老師,「好學生是不需要尋根究底的!看來,你還是不懂甚麼是服從。」隨着他被突然闖入課室的人挾持着離開的背影越來越遠,我的拳頭卻越握越緊。
窗外的天空好像異常暗淡,我托着頭,那種名為雨的事物好像只在以前的書本裏出現過吧。從前是體罰,到了五十年前是記大過小過,甚至不讓學生進入學校範圍,現在又回到了關進懺悔室⋯⋯不知道到了甚麼時候,我們的嘴巴會被縫起來呢?我笑了,看着那沒有色彩的天空笑了,雨卻好像灑落在了我的臉上。
突然,課室門口一陣混亂,探頭一看,原來是被套上了手環的子洛回來了,班上的優等生們都紛紛走避不及,一邊讓出一條道給他,還一邊冷嘲熱諷。數星期不見,他本就瘦弱的臉上憔悴了不少,眼眸中那一絲色彩好像不見了,又好像只是被藏得更深。那他有就此變成好學生嗎?好像有,又好像沒有,我不知道,只因他獨自一人的座位早已被調到最後一行 —— 那個只有永無止境的黑的地方。
那天天空比平日更昏暗,早上剛巧看到他從校長室裏走出來,雙手被背在了後面,看不清神色。鈴聲響後,老師跟我們宣佈他被退學了,還對我們訓話了一番,告訴我們,好學生們只要記着服從指令便好。看着班上的同學唯命是從的乖巧樣子,我無心聆聽,不知不覺地把拳頭握緊至指關節發白。我深呼一口氣,抬頭看着窗外,突然想起了禁書中的一句話:「我們都在陰溝裏,但有些人在仰望星空。」星空是怎樣的呢?依稀記得好像只聽過那不在了的老教授形容過幾句,但我從未看過。或許,他看過嗎?是他眼眸裏的那些嗎?其實,我不知道,運動不錯的他成績是不是很差,只是聽說他上次被退學是因為把一隻有鹿角的馬認作鹿。其實,我知道,學校裏也不是沒有人想成為那樣的他,只是沒有勇氣,也不願被套上壞學生的稱號,就譬如我。
「在學校裏,學生的責任就是只要規規矩矩地學好、背好書上的歷史便好了,千萬不要學那些離經叛道的壞學生一樣,加入邪教,整天跟那些精神病患者一起說要追求甚麼無用的東西。當然最重要的是要記得服從我們最偉大的創辦人,大家知道了嗎?」碩大的禮堂裏只迴盪着校長「用心良苦」的一番話,坐在下方的老師學生們俯首聽命,整齊劃一地回應:「知道!」只有我依然沉默,我知道,已經不可雕的朽木內裏早已腐爛。
窗外的天空更暗了,班上最後一行的座位空了,我看着再無小鳥停留的枝頭,沉默着。聽說啊,被退學太多次會被捉去精神病院,又或是監獄,不知道他會去哪裏呢。下一秒,又看到窗外一位掙扎着的學生被帶走,嘴巴一張一合,似在召喚着我們做些甚麼。我回過神來,繼續和旁邊的好學生們一起專注地仰望着老師。
黑白的世界仍然在生活着,在重重圍牆內的學生繼續學習着一些被編排好的知識,嘴巴一點一點被縫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