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平均每三年便會經歷一次生離死別,在我十八歲那年,經歷了我第二次的死別。
在十二歲那年,祖母病危,剛升中學的我,急急忙忙地跟著父母馬上回家鄉遼寧去。祖母去世後,父親和母親都忙著辦理她的身後事,我年紀小不適合奔波,父親擔心祖父獨自一人會胡思亂想,於是便叫我和祖父待在家中,陪他說說話。
祖母的離開,大家都被一股低氣壓籠罩著。唯獨是祖父,他跟平日倒沒什麼區別,看看書寫寫信泡泡茶。對於祖母的離世,他的情緒卻沒有波伏跌宕。
有一天,他忽然抱了一隻三色貓回家。自此之後,他好像與世隔絕般把自己和貓關進書房,一閉房門便是一整天。跟老爺子說話也是我問一句他回答一句,轉個頭也是在跟貓一起依偎。我忍不住開口問一句:「祖父,您還好嗎,如果想找人陪您說說話,可以找我啊,不用自己一個悶著。」祖父對我憨笑,說:「沒事啊,不用,我好著呢!」
為什麼他與他至親之人的死別,落得如此輕描淡寫?
在我十二歲前,適逢農曆年也會回一趟瀋陽。但自從我升上中學後,學業繁重了,每次回去的時間越來越短,有些時逗留三天便走。祖母走了,祖父的家也就越來越安靜。
眼睛一眨,六年後我也是文憑試的考生了,專注備戰的我困在自己的宇宙裏,外界發生的事情我也不太清楚,只知道周不時聽到爸媽在隔壁房間不停嘀咕,父親出差的次數也愈加頻密。
一個考試竟然可以令我一絲哀傷也嗅不了。
剛考完最後一科,踏出考場那一刻便收到母親的訊息,叫我馬上回家收拾行李回瀋陽,我才意識到有一些不安。原來祖父患病已有年餘,這一年來父親不是出差而是每月都回家鄉一次看顧祖父。
儘管我乘搭最早的航班,最後還是來不及了。
我跟父母一起收拾好祖父母的遺物,把它們一併寄回香港,把小貓也一同運回。
從物品中找到一大疊信,有些已經泛黃,有些沾了墨水,有些蹭了灰的貓腳印。有一封是沒有摺痕,沒有用信封裝起的。我看了第一行,不知不覺的眼淚滴了在還新的信紙上。
「我不知道這信會不會有人看到啊,雖然只是一個老頭子在唸唸叨叨,可是有人能拆開這信也是好的。」
「老伴兒走後,我當時感覺我自己也許要跟著她一起去了。本打算去市集走一走,看到有隻剛出生的貓特別黏人。那年的冬天特別冷,牠母親生產後奄奄一息,治療無效我便抱了小貓回家。後來發現小貓跟我內人有一樣的胎記,都喜歡吃胡蘿蔔。我便知道,是她回來找我了。我頓時有活下去的念頭了。哭啼也沒有用,不如把握時間和牠相處,即使不是轉世,也是有緣份吧。」
「最近,老伴報夢給我說她自己一個悶了,我便知道我也是時候。如果有人看到的話,替我照顧貓吧。」
父親走過來哽咽,說祖父總是不喜歡把自己的情感說出來。在旁邊趴著的小貓也在嗚嗚的哭,我抱起牠,猶如感受到祖父母依然存在。我們一家人都放下手中正收拾的東西,擁在一起。
我還以為祖父總是一副漠不關心的態度面對生死,原來他看得比我們還重。
大人都說成長是一瞬間的事情,我常追著問他們哪到底是那一刻啊,好讓我準備準備。但我才發現,它來得悄然,還有是猝不及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