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永久殘障了。
在一夜之間,殘障了。
廣告中「斷手斷腳」的不都是申請工傷的成年人嗎?為甚麼只有十三歲的我,卻要和他們一樣,承受殘障帶來的痛苦?
真的不明白。
眼淚緩緩流下,但我無心以僅餘的一隻手擦淚。
* * *
那是一個晴朗的早上。
「還有多久才到?」還有三分鐘便遲到了,一向充滿耐性的我也禁不住嘟嚷起來。一想起訓導主任那張兇惡的臉,我便冷汗直冒;可惜我身處的小巴有如一個正在匐匍的寶寶,慢得可以。乘客們怨聲載道,但司機並無加速,使他們火冒三丈。
「呀!」突然一陣陣怨言變成一聲聲怪叫。我下意識地瞟了瞟車頭。「呀!!」我也加入了怪叫的行列,因為我看見一隻貓正在車前橫過!
司機立即改變行車方向以躲避那隻貓。及後車子卻失去方向,橫衝直撞間撞上另一輛車子,令車身翻側!
「呀!!!!!!!!!!!!!!」乘客們發出了一致的慘叫,而我的頭則撞上車子某部份,昏了過去。
* * *
當我醒來時已身處醫院。
那種不知自己躺了多久、傷勢如何的無助感強烈地向我襲來。我漸漸清醒過來。可是我越清醒,右手便越疼痛。我自然而然地望向我的右手。
「甚麼?」
我看到的東西使我遍體生寒。
沒錯。
我的右前臂,不見了。
是被切除了嗎?我想是了。但......我只是經歷了一場車禍,需要切除手臂那麼嚴重嗎?是不是醫療失當?還是這一切都只是幻覺?
我明知道這是自欺欺人,我仍不願相信自己失去了右手。我立即想到許多「以後」。
我以後怎麼寫字?怎麼拿筷子?怎麼......
我拼命地安慰自己。「這些都可以用左手做、可以的。」但眼淚還是不爭氣地流了下來。事實上,我深明不是甚麼事都用左手做就能彌補我失去右手的缺憾。以後我的路將會更難行。
「阿女......」此時媽媽的聲音突然從門外響起。
我忘了自己失去了右手,所以自然地舉起右手擦淚。最後我當然擦不了淚,還給媽媽看到了自己淚流滿面的樣子。
「阿女......」看到這一幕的媽媽也紅了眼眶。「你之後的路不會太難行的,相信我,媽媽會陪你走這一段路......」
誰不知道她這一番話只是出於安慰?陪我走這一段路,談何容易?
我突然感到很憤怒。媽媽不是我,怎會明白我的感受?我別過臉,不去看她。
媽媽自然明白我此刻的想法,所以她只嘆了一口氣,沒有再說話。
* * *
留院一周後,我出了院。回到自己熟悉的家,不同的是我已不是從前的自己。
「曉晴,爸爸認為你有必要知道自己為何被截去手臂。在車禍中,你的手臂被生鏽的車零件割傷,導致細菌感染,最終要接受截手手術。但你不用怕,爸爸會永遠支持你。我會安排你去安裝義肢手。這幾天你不要上學了,在家休息一下吧。」
聽完一堆「行貨」後,我終於找到說話的機會。「不,我明天就要上學。」爸爸的口唇掀動着,還想說些甚麼,但被我打斷了,「我不想如廢人一般,整天待在家中。」語畢,我頭也不回地走進書房,拿出未完成的功課,為明天回校作好準備。可是我連一份功課都沒有完成,便放棄了。我發現原來用左手寫字也不是易事。我曾想過用電腦代勞,但一想到缺少了右手的幫忙,打字也不會提升我的工作效率,便打消了這個念頭。
此時一樣東西突然出現在我腦海裏,使我真正絕望了。
這樣東西是我苦學已久的鋼琴。
我自三歲開始學鋼琴,至今已十年。本來我正準備考演奏級的試,但失去了右手,那個試自然沒法考了。
我打開鋼琴琴蓋,用左手彈出幾個無意義的單音。我又用雙眼代替右手,狠盯着那些琴鍵,希望能盯得它們自動向下動,發出聲音。這當然只是癡人說夢。如果這樣做便可以使鋼琴發聲,我的雙手又有何作用?
我伏在床上,用被單蓋着頭,絕望地嚎啕大哭。我恨那隻突然衝出馬路的貓和那個駕駛技術差勁的司機!他們人獸聯手摧毀了我的人生......我又想起了我好像有一本力克胡哲的自傳。我把那本自傳從書架摘下,狠狠地擲到地上去。他告訴我人生滿希望,但現在我卻想自行了斷!
發泄過後,我平靜下來。望向樓下的公園,只見一堆失去生命的落葉正堆積在泥土上。他們只能和泥土混為一體,成為毫無意義的廢物,正如我一樣。但詩句「落紅不是無情物,化作春泥更護花」又出現在我的腦海中。沒錯,落葉雖然無生命,但他們能孕育自己的後代,被世人歌頌,不是很有意義嗎?雖然殘障是無可改變的事實,但我也可仿傚他們,為社會作出貢獻......又或者我應該拾起地上那本力克胡哲的自傳,學習他永不放棄的精神......沒錯,殘障的我也可活出彩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