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永久殘障了

  • 作者筆名:凌嘉甜
  • 發表日期:2011-08-08
  • 寫作年級:F5
  • 字數:1500
  • 文章類別:其他

自小患有糖尿病,與醫院結下緣。每次被送到醫院,睜開眼,總是看到陌生不同的天花。

這次看到的天花是白色的,是慘白的。沒有不同的是,媽一如以往在病床邊緊握著我的手,掌心傳來的溫熱才讓我心中的不安與寂寞稍稍消退。媽伏在病床旁,白色的髮端顯而易見。我伸手去數「一、二、三、四…」,媽緩緩睜開眼抬頭問:「醒了?」我點點頭。我微微張開口說:「我又睡了好久?」媽溫柔地答:「不是。」「快回去工作吧,又苦了你。」對,我在這可以了,不想再麻煩身邊人了。

好不容易才睡了一會,卻被惡夢驚醒。不斷喘息,才驚覺剛剛的夢多恐怖。夢裡我走在醫院的走廊上,走廊怎麼走也走不完,無盡的。長長的走廊只回蕩著我一人的腳步聲,我很害怕,我撫著牆走,手心都冒滿汗。我認得前面是我的病房,門慢慢張開,慘白的燈光通過門的空隙溢出,在黑暗中尤其刺眼。黃醫生、李護士、護士長,還有親友們都從病房走出,他們的頭低垂,表情都藏匿在陰影中,身影逐漸變淡變小,他們在消失點消散。怎麼了?我無力跑到病房前,一失重心,跌在門前,隨即傳到耳邊的是媽的哭泣聲,我拍拍膝蓋走到媽旁邊,不斷問她怎麼了,卻得不到回應。媽那雙被淚模糊的眼睛看著病床處,我隨著媽的目光看到潔白的床鋪滲透血淋淋的鮮血,我揭開床鋪,床上只有一隻腳,皮開肉綻的,我不斷冒冷汗和嚥口水,我慌了。媽帶著淚轉身離開,憂愁地與我擦身而過。請不要離開我!不要…依然沒有得到一剎的停留或回眸。「砰!」,我被關門聲拉回現實。

「發惡夢嗎?」媽輕撫著我的背,我用力拍拍臉龐,才清醒了許多。突然黃醫生推開門進來,他收起一貫的笑容,要求媽商討事情,我一手拉著媽說不要走,我害怕…,媽安撫我是商討普通身體檢查的事宜,我才鬆開手。空氣又回復安靜,凝結得有點冰冷,我又閉上眼瞼。

我被媽的哭泣聲喚醒,「怎麼了?」我皺眉,心裡閃過最壞的情況,手緊抓著床單。黃醫生望著我深呼吸才開口說:「由I型糖尿病而引發的腎功能衰竭,你的雙腿已經受到嚴重的感染,感染的狀況已無法控制,我們感到很抱歉,必須盡早…」果然。最不想聽到的消息即將要嵌入我脆弱的心臟。「不用說了,我會接受手術。」

「你不是說很想學跳探戈和騎腳踏車嗎?手術過後,我們一起…」「不用安慰我了,我的腿是需要整條切除,即使裝上義肢,也只是自欺欺人。不用再來看我了!我的腿斷了,我們之間的紅線也斷了。一切也無法再回復以前一樣…」

從小病到長大,人生好像除了透析就沒別的,就這樣,一天四小時,一周三次持續地進行,我甚至想過一直會這樣,持續一生。好不容易痊癒了許多年,終於可以像常人一樣學習和工作,以為醒來不會再看到陌生無情的天花,竟然又被送到醫院。這段期間,在病床上輾轉反側,怎會想不到最壞的情況?

不想連累疼愛我的人,截肢就截肢吧,反正我的人生從不會有好事發生。

躺在床上呆呆看著天花,窗外的街燈把慘白的天花映照得昏昏黃黃,整個人也昏昏沈沈,極度的疲憊卻不能入睡。眼睜睜看著街燈熄滅,陽光把房裡的黑夜驅散走,刺眼得,強迫我閉上眼簾。

醒來已睡在冰冷的手術床上,我的雙腿似被藤蔓纏住了。腦海卻浮現起與你一起牽著腳踏車回家的情景。我總是走在左側,你走在右側,我們中間隔著了兩台礙手的腳踏車。至今,我閉上眼睛,依然能看見我倆靦腆地牽著腳踏車走著,東聊西聊的畫面,無論是下雨天,或是晴天,如同季節循環不息。真的很想對你說,我喜歡你在操場上奔跑的身影,比高空的白雲還要自由。我,很想追趕上你的腳步。但,我再沒有這個機會。

從病發到手術,我都抱著平靜的態度度過。到手術結束,再裝上義肢,在準備出院時,媽替我穿上鞋子,我才意識到我永久殘廢了,崩潰到泣不成聲。穿鞋?需要嗎?不就是廢掉的腿?我脆弱得像花瓣,只要用點力,便會脫落,柔弱不堪。每天看著新聞那些不幸的人,想著這世界不止我一個人不幸,我才能支撐下去。我所過的日子,稱不上「生活」,只是「生存」。只會呼吸、吃飯和喝水的生存。

像我這樣壞心腸的人,不會有人愛。但你竟然對我說:「即使你不能騎腳踏車,但我會在後替你推輪椅。」「不要可憐我!」我哽咽。「我們還要再一起回家。」你沒有停下,繼續說「不是說很想學跳舞嗎?」你替我換上舞鞋,在後替我推著輪椅,淚珠和滾輪跟隨著音樂滑動。

門前的小草,綠了又黃,黃了又再生綠,但只有我的雙腿卻不再復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