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隆」一聲,眼前的升降機大門緩緩地打開,我的心亦隨之沉到了谷底。
五年了,我從來沒踏進過家門半步,再次回家,竟是因為要回來幫忙處理爸爸的後事。雖然我嘴上說着不會再留戀這個家,錢包裏卻一直放着十年前全家一起拍的家庭照;也許是因為記憶並不是寫在黑板上的粉筆字,不能輕易抹去。
站在那一扇既陌生熟悉的門前,我的右手在半空中抖顫着,像個犯了錯等待受罰的小孩,一直不敢按下門鈴;另一隻手卻掏出了錢包,翻出那張十年前的家庭照,仔細地端詳,彷彿只有提醒着自己這個家温暖的一面,才能支撐着自己的右手輕輕按下門鈴。
照片中的爸爸拍照時嘴角只有微微的上揚。他從年輕時就不苟言笑,無論是多有趣的笑話,或是多受歡迎的喜劇,也不曾讓他展露一絲微笑。他嚴肅認真的臉龐,就像他對這個家的態度,揹着所有重擔,也只是嚴肅認真地為家人努力,從不會有半句怨言。
照片中的媽媽雖然已是兩個孩子的媽,但依然是個漂亮動人的女人。她為了拍這一張相片,還特意將自己打扮了一番,使自己身上透露着淡淡的貴氣。她的眼睛是一片深邃的大海,包容着她可愛的孩子們。
門開了,站在門後的是多年沒見的媽媽。媽媽老了,眼角的魚尾紋竟是如此明顯;眼神也不再像十年前一樣明亮,連眼窩也深陷下去,看來爸爸的事情讓她十分心煩。
「媽,回來了。」我輕輕吐出一句。媽媽點了點頭,看着眼前五年沒有回家的孩子,歎了口氣,又踏進廚房做菜。
我把目光放回錢包中的家庭照,端詳着哥哥十年前的模樣。十六歲的哥哥站在媽媽旁邊,牽着十三歲的我,烱烱有神的雙目顯示着他過人的聰穎,眉宇間透露着早熟的英氣,像向全世界宣示要保護年少的妹妹一樣。
媽媽端出飯菜,把房間裏的哥哥叫出來一起吃飯。哥哥瞥見我坐在飯桌前,眼中迸出怒火,激動地問媽媽:「你怎麼還叫她回來?她連爸爸生病住院也沒來探望啊!她怎麼能算孝順女兒?」
媽媽慌了,一邊安撫着哥哥的情緒,一邊對我説:「爸爸的房間裏還有一堆東西沒有清理,你去看看有甚麼有用的拿走吧。」
我聽了,趕緊逃避着哥哥的目光,躲進爸爸生前的房間裏。在爸爸的牀頭,我又發現了那張十年前的家庭照,照片中的我咧嘴大笑着,享受着和家人一起的温馨時光,多麼的依賴父母,多麼的敬重哥哥,多麼的喜歡這個家。誰也沒想到,我竟然因為爸爸重男輕女,只肯付哥哥的大學學費,不肯讓身為女孩的我多讀書,便離家出走多年。
如今的我,和十年前的自己對視了五秒,便伸手將相架壓在枕頭底下,不願再次看見那無憂無慮的臉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