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著眼前的電腦熒幕發呆,雙眼發直,漸漸墮入睡鄉。夢中我彷彿看見了那失蹤的小孩,我伸手想要接他,卻手不能及,小孩亦似乎留意不到我;他左顧右盼,像是迷路了。在旁邊的大榕樹高大粗壯,樹根縱橫交錯,顯得小孩額外幼小像渺小得毫不顯眼,路旁的人默默走過,連用眼尾瞥一瞥的工夫也省掉。他/瘦削的面孔、慌惶的樣子、孤獨無助的心靈像利刃一般刺我的心扉,令我心痛不已。
「小朋友!小朋友!……」我從夢中醒了過來,兩眼旁的淚痕由然未乾。為甚麼?為甚麼我對此童印象這般頑強,遲遲遲不能放?愈想愈覺奇怪,那孩子的面貌怎地這麼面善?在腦海中不斷尋找此童的跡蹟,突然腦子浮出一絲思緒,莫非……
莫非我一直所擔心駭人的事情是真的?一股憟人的涼氣從心底透出來:我一直疑惑為甚麼兒時相簿總是只有大姐和大哥卻沒有我,我在相簿中的「出現」只是在我四、五歲時起。「不會吧?」我想。想到此處,不敢多想,與其再在腦中鑽牛角尖,不如待會問問父母吧!
好不容易等到他們歸來,便開門見山讓他倆閱讀我看到的報紙,問出原由。只見他們面面相覷,對視了一下,長嘆了一聲,搖了搖頭,然後展開了無間的沉默。我沒有特意打破僵局,想是我怕了,怕聽到可怕的事實。
「兒子,本不想告訴你,但事到如今也無法隱暪了。你……你不……不是我們的親生兒子。」爸爸淡淡的說,我卻像被南極冰水從頭到腳濕透了身體,凍僵了,突然身子一軟,坐倒地上。
其實這是意料中的事,親耳聽到卻總是難以接受。呼出一口大氣,挺起胸膛,裝作胸有成竹,以掩飾內心的驚恐懼怕。猶疑的提起電話,撥起報紙上的號碼:「喂?你好——」
一把動聽柔美卻帶點愁傷的聲音從電話另一邊傳來,是媽媽嗎?忽然間我腦袋一片空白,無言以對,該叫她甚麼呢?媽媽?太太?
「你……請問你是否在報紙上刊登尋人啟事……」
「是是是,請問是否有甚麼消息?」
「……」
「喂?還在嗎?」
「是的,我其實便是你的兒子,不過我已十七歲了.」
「兒子,真的是你嗎?我們能見面嗎?不如就在老地方見吧。你還記得那大榕樹嗎?在皇后大道東尾的那棵。明天你上完學吧。」
「是……好的。」
放下電話,卻後悔起來,該怎樣面對她呢?看著從未見過卻是媽媽的人,該用甚麼態度?她是否恨我,所以放下我?可是承諾是承諾,不能爽約便唯有硬著頭皮闖。
放學後,我忐忑不安的赴約。那氣根滿布的大榕樹依舊粗壯,但褐黑的樹枝外露,表現歲月的痕跡,卻有一種不朽的感覺,彷彿知道了今天我與親媽重逢,特地用髮泥弄好頭髮,莊嚴的等候。
原來這是甚麼,是,是老地方,我的夢是記憶。我在樹下來回踱步,都已六時了,究竟在哪裡呢?難道四歲時的事情又要……
「不好意思,來晚了,學校有事要處理。」
我猛然回眸,來的竟是我校的社工李姑娘。我愣了愣:「你是我媽?真不敢相信。想不到至親的親人遠在天邊,近在眼前。」
原來媽媽在我四歲那年與父親離婚了,我的養權被判給父親,他卻嫌棄我,我便自行走到老地方,以為媽媽會來接我,但最終事與願違。媽媽一直努力工作,對於我被棄一概不知,到了最近才發現,因此發出了尋人啟事。我答應了媽媽過幾天搬過去跟媽媽住,用重新認識的方法,慢慢拾回母子的關係。
想不到事隔十三年,竟在大榕樹下失散,又在大榕樹的庇護下與媽媽重逢。命運猶如大榕樹的樹根一樣,層層相疊,相融交錯,卻同來自樹木,同歸於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