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港中學文憑試放榜了:三﹑三﹑五﹑四﹑一﹑一﹑二,我的成績至此。很遺憾,物理﹑化學和生物的成績是最差的,難以跟眾天子門生爭逐,從此我就跟中大﹑港大醫學院絕緣,醫生夢碎,高薪厚職與我無關。老師說不要緊,爸媽表示沒關係——當然,未來是我的,走得壞他們也不在乎。我獨自倚在天橋底的樓梯後買醉,灌下口的烈酒火似地燒我的胃腔,還被嗆著了——噢!是我在抽泣。
夜裡,月暗星晞,一把沙啞的男聲在嚎叫,聽上去像枯老脫水的樹幹,愈用力就愈快折斷,詭異歌聲聽得我心寒,正要起身,一個酸臭的紅白藍膠袋自頭頂蒙下,漆黑中後腦被硬物一擊,就昏暈過去。
醒來,雙腳被粗麻繩纏綁,兩手被反綁在背。我躺在公園樹叢圈圍成的草地上,看不見外邊的情況,剛才的紅白藍膠袋就釣在樹枝上。我這是被拐帶嗎?
這時右邊的樹叢沙沙地搖晃作響,一個矮小老頭鑽進來,他只披破舊的藻綠色棉外套及穿一條脫色牛仔褲,頭頂垂下疏鬆白髮,臉上皺紋滿佈,還有色班。我曲起雙腿再往後蹬,不斷向後挪。
老頭說:「不用怕,我不會傷害你。我……只是想找個人傾訴。」
瘋子!
老頭盤膝坐在前邊,緩道:「我是個流浪漢,一向睡在天橋底,身無分文,骯髒污穢,沒人理我,沒人跟我說話。不好意思,要不是綁住你……你大概不會聽我。」
他綁得很緊,我不能掙脫,惟有等他「傾訴」完再作打算吧!
「我年輕時是香港大學醫科生,但讀下去才發現自己對行醫沒興趣。醫生要施手術,但我怕血;課程有大量醫學知識要硬背,但我英語不算好。之後碰碰撞撞,表現雖不理想,總算完成了實習,進了間公立醫院工作。」
「醫生薪金很高,新人也有四﹑五萬,工時長,每一更就是一天半。所以我的精神狀態很差。年輕就是好勝,總想賺更多錢,所以我還外面開設了一間診所,每天只睡三﹑四個小時。於是上班時更沒精神,診病﹑開藥都是馬馬虎虎的,感冒的人開錯了退燒藥,一年來接獲了多宗投訴,上司說再有過錯,我就不用上班了。」
聽著他的經過,我心房像是下樓梯時踏了個空似地震了震——我們多相似!撫心自問,想當醫生,只不過是圖其高薪,懸壺濟世不過是笑話——不!他失敗,不代表我會重蹈覆轍。
「終於有一天,救護車載個孕婦到急症室。原來她懷孕六月,但下體忽然流血,更痛得暈去。急救後終發現她的肚子裹有一根很大很粗用來縫傷口的針,記錄上,她在一年前曾動過盲腸炎手術,當時醫生遺留了一根針在她肚子裡,施手術的……就是我。」
自此之後,老頭受盡社會大眾指責,「鐵飯碗」摔破了,老頭仍不忘醫生夢,改個名字,當上無牌醫生,幫小混混﹑舞小姐﹑偷渡客療傷﹑墮胎﹑治病——無他,只為數以萬計的月入!
「後來啊!我的醫盧被警察搗毀了,沒人找我看病,過街老鼠也沒……報應啊!都是我脫離不了自己貪財的心魔,我一生都斷送在自己手上!呀——」老頭悲傷地嚎叫,是剛才我聽到的嚎叫聲,叫聲傳不遍整個夜空,只在樹叢中迴旋,像老樹盤根,枯竭沒生氣。
他睡著了,臉上還有淚痕,原來他哭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