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在桌上懨懨無生氣的我抬眼朝他上下打量。那是一張生面孔,他鼻梁上架著文青通用的黑框眼鏡,纖瘦的身軀薄如紙,淡雪青色的襯衣妥貼地服在他身上,底下通著兩筒筆直幼細的黑褲管,一副弱不禁風的書生樣子,但看著還算有點精神。
一片嘈雜聲中,他似乎察覺到我的注視,微笑著對我抬了一下眉以表疑惑。我小幅度地揮了揮手又別過臉去,新來的老師大概還沒聽說過我往日的那件「惡劣事蹟」吧。
從那次不明不白地受屈起,我偷東西已是塵埃落定的「事實」,而後我再也沒見過幾副好臉色,即使有,也都漸漸地被那些流言蜚語給洗刷淨盡了。嘲弄與孤立,李勇哲能做到的事,意外地有點多。
想到許老師那沒有攻擊性的微笑,我也不知道該不該對他有所期待,期待他能靠自己的雙眼去理解、認識他的學生。他是從別處來的大人,他會有一套不同的守則去衡量一個人的好壞嗎?
想到這裡,我又垂下了頭,把臉埋在手臂框出的小方格內,只有這樣才能讓我在這壓抑的教室裏找到一絲喘息的空間。
一兩個月過去了,許老師依然保有初見時的和藹,他似乎看中了我的文靜,打算先從我入手,試圖帶起班裏的學習風氣。
「我不會是個好榜樣,老師。你還不知道嗎?我偷東西的事在學校傳得風風雨雨,這才過去半年,同學們都還記得吧。」
「雖然實際上我並沒有……」我開始哽咽,半年來因此而遭受的種種不愉快,在不恰當的時機湧上心頭。
我本以為我會是更堅強一點的人。
談過後,我還是答應下來了,及後我要試著去成為一個好榜樣,不為別的,只為那突然降下的一束光。
我把全副身心投入到學習當中,因著成績的提升,部分老師開始對我改觀,而一些同學也開始關注到我,我感覺到他們夾雜著欣賞的敵意。
時間如流水般刷刷地流走了,我這一學年裏的努力化作一張輕飄飄的獎狀。頒獎的老師說道:「鍾同學你能找到正確的路,真是太好了,學校歡迎像你這樣積極向上的同學。」
什麼正確的路?我根本就沒走偏過,不論是拒絕李勇哲,還是放棄自殺,這對我而言都是正途,是你們把我逼上了「邪道」。
「我,從來,不做那種齷齪的事。是你們,你們一直在當他的幫兇,殘害別的學生。」我一時理智斷線,惡狠狠地回他,沒等機械化的掌聲響起,我已轉身徑直走下了台。
禮堂瞬間響起一片竊竊私語,我瞥見台上老師尷尬地圓場的滑稽樣,換作以前,要是我當眾忤逆老師,肯定要被抓去輔導,順便記上一個大過了吧!
許老師自然是不認可我的做法,說是太魯莽了,可我已經被這不實的污點傷過太多次了,污點又生出別的污點,在別人看來,我的人品也不比那個囂張跋扈的李勇哲差。
翌日,許老師找到了我。
「你學習的初衷是甚麼?」許老師問。
我忘了,我再也不是那個沒有底氣的窩囊廢了,當初的我為甚麼成天虛度光陰,又為甚麼突然奮發圖強,一切的起點似乎都消失了。
見我沉思了許久仍不作聲,許老師搖搖頭,讓我回去想想。他緩緩地走開了,瘦削的背影沒入遠處的陰影中,我目送他離去,這才想到自己原是為了在冤案中握有話語權,避免自己和其他人被這裡的標準荼毒才努力不懈地取得好成績。
我不該再封閉我的感官,我要好好觀察周遭的人事,把不公道一一擊碎,沒有人應該平白無故地受罪。
我立刻衝上前去,空無一人的長廊上迴盪著我充滿決心的腳步聲,踏踏實實的,很響。我要告訴他,他沒有看錯人。
後來因著許老師的意願,老師們重新認真審查了我偷東西一案,李勇哲諱言其事,最終因疑點過多而判決我的罪名不成立。當然,當中隱情大家都心照不宣,學校要求把這件事壓下來,而李勇哲在公在私都得到了大大小小的懲罰。
許老師讓我走出李勇哲的陰霾,給予我啟蒙,他給我續了一把火,今後我要當另一束光,在學校,以及人生路上一往無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