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由石油開始,亦因石油結束。
二零二一年八月二日,那天是我十八歲的生日,素來空空如也的信箱內竟有一封信。我既興奮又疑惑,自父親死於戰火中,又有誰會在乎我的存在?拿起信一看,只見信封上的標誌,我不禁冷笑一聲,中國海軍,當然只有國防部在意我的存在。我被徵召進中國海軍陸戰隊,三個月後開始接受訓練。
隨著社會進步,人類對能源的需求大增。新技術使石油的開採變得更有效率。經過數十年的不斷開採,資源終有短缺的一天。基於能源快將短缺,石油價格飛漲,令不少國家無力負擔,工廠生產停頓,人民陷入水深火熱之中。
為了緩和急升的石油價格,各國紛紛派出科學家組成隊伍探索南極,並發現了南極蘊藏了大量石油,但部份國家希望獨佔石油,不惜挑起戰爭,這也就是第四次世界大戰。
我收拾好行李,離開了我的家,一個只有我的家。一個又一個悲哀的故事,幾千年來傳頌着愚笨的人們如何誤以為拾起武器叫勇敢,而放下武器為儒弱。
第九小隊除了我,隊友們都是應徵入伍的,說什麼戰爭喚起了他們保家衛國的意識。一些則覺得別人在戰場上打仗,自己也應該去。這是什麼話?砰!砰!命中了。我彎着身,緊貼着來福槍,眼盯着一個個紙板人。砰!砰!不知面對敵人時開槍時會是怎樣呢?我能恨下心殺一個無仇無怨的人嗎?耳邊響起下午練習射擊時與隊長的對話。
「在練習殺人嗎?」隊長走到我身後。隊長比隊中所有兄弟都年長,是個職業軍人,聽說是為了三餐入伍的。隊友都喜歡他,也許是因為一句「無論發生什麼事,也不會丟下任何一個兄弟」讓他們放心。我喜歡他,也許是因為他在一堆冷冰冰、只有血腥暴力的人中,也算是有情有義。「隊長。」我喊了聲。我費力嚥下口水,我在「練習殺人」。隊長看穿了我的心,笑笑說:「小伙子,戰爭不是遊戲。如果形勢危急,你就要開槍,知道不?不要有罪惡感。不要猶豫。什麼也不要想。開槍,一直射,千萬不要想你射傷誰,殺死誰,不要去想為什麼要這樣做。假如你想要重返家園,就一直開槍,不要想。一思考,那怕只是一秒,你就會沒命。明白不?」我點了點頭,用我那顫抖的手把搶握得更緊。我明了,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聽說我們空軍一號被日本擊落,機上全部人罹難。」「料不到中國最終還是加入了戰爭,以後英國、法國和德國是我們的盟友……」隊長一邊慨嘆,一邊把無線電、防毒面具、機關槍和背包分給我們。我隊被派往菲律賓支援法國。我望着我的來福槍,槍的握把處是一塊兵籍號碼牌,牌上刻着我的名字。那是我第一次上陣。
防空洞充斥着的,是恐懼,是無奈,是沮喪。我與兄弟們擠在一起,睡在硬邦邦的地上,穿的是浸過泥漿的髒衣服,身上長滿疥瘡,臉上被一層煤黑色的蓋着。每天伴隨我入睡的除了轟炸的聲音,還有飢餓。兄弟們常說,比起死亡,飢餓還算什麼?熟悉的面孔一張一張消失於這世界,他們都怨,他們都恨,他們都怕,怕那天死神會找上他。每天帶着恐懼上戰場,那是一種折磨,是一種煎熬。但死亡,對我來說,不是威脅,卻是一種解脫,亦是脫離那惡夢的唯一方法。
日子一天一天過去,由菲律賓到印尼,再到馬來西亞。每天都在槍林彈雨中渡過;每天就是上彈,瞄準,扣板機;每天隊長都跟我們說:「再撐一下,戰爭就完了。」;每天盡是沒完沒了的廝殺。基地隔沒多天就派來一些新軍,先是已五六十歲的男人,後來連只有十多歲的少年、少女、婦人全都入伍了,彷彿只要懂拿起槍的都被徵召入伍了,那怕只是來送死。已多久了?十年了嗎?十三年了嗎?時間真的重要嗎?那怕已半世紀,那些愚笨的人們也會繼續打下去的。他們還是為石油而打嗎?我也不知道,他們為戰爭而戰爭。士兵們的目光是渙散的,是憔悴的。對,士兵會撐下去,撐到某一天,就熬不住了。他們都失去理智,只會盲目地打,只會血腥地鬥下去。和平已變得遙不可及了。
天空,是炭黑的。周圍都是燒焦的樹木和瓦礫堆,地上滿是一具又一具的屍體,遠處是一片火海。聽見的,只有軍人沈重整齊步伐、一連串的爆炸還有火焰燃燒的聲音。一股熱風吹過,天空化作火焰色。幾十年來,有多少預言預測世界末日的來臨,但又有多少人想到人類最大的敵人就是自己?天下雨了,我被雨淋得濕透。我低着頭,在泥漿緩緩爬行。我就知道,那是打不完的戰爭,還有殺不完的敵人。也許那天,人類死光的那天,就是戰爭完結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