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來我發現,看慣了這個世界的陰暗面,人會變得麻木不仁。「真的嗎,那你為什麼如逃命般逃離?」隨著這一聲不知從何而來的質問,我睜開緊閉的雙眼大口喘氣。動靜吵醒了熟睡的妻子,她溫柔地出聲安慰:「做噩夢了?夢是假的,快睡吧。」抹了把臉,臉竟被汗水和淚水浸濕。再也睡不著的我站立在窗前,那慘白的月光被一片烏雲半遮著,即將被吞噬,像我那朋友的命運一般,讓人感到難過。我能否為我那命苦的朋友做些什麼?搖籃中傳來兒子稚嫩的咳嗽聲,我攥緊了拳頭歎了口氣。
這麼多年來我在馬戲團工作,看慣了被迫冒著被絞死風險以雙腿站立的熊,被鞭打著跳過火圈的老虎和獅子、倒立行走的猴子⋯⋯動物們無一例外只要不符合表演標准,就面臨被抽打和餓肚子的殘酷局面。看習慣了,竟已有錯覺他們本該如此過活,就像我為了養家糊口要去馬戲團工作一樣。直到前幾天我在下班時聽到兩個經理的對話後,才發現不對,這一點都不正常。
「那頭叫茉莉的非洲象快不行了吧?今晚就牠倒立失敗,還掉隊⋯⋯」「不過好在有人要買下團裡那些老弱病殘,我也才知道象皮能製成珠子還挺值錢!」聽二人用著「你吃飯了沒?我吃了,吃的鮑魚飯。」這樣嘮嗑似的語氣討論著某些動物的去向,我的步子就那樣硬生生停在半空中。象皮製成珠子⋯⋯「嘔——」胃裡的酸水湧上喉頭,動物還沒死就已經被宣判即將被剝皮⋯⋯
那隻在大棚一腳坍塌時救過我的笨大象,那隻被抽打也不會喊叫只會盡力躲閃卻是徒勞的笨大象,那隻聽到我敲著鐵桶就會扇動耳朵和尾巴向我走來的笨大象,因為腿傷無法倒立就要被殺死剝皮,榨乾最後一點利益。沒有人想為牠尋求治療,就算是我這樣窮苦的人生病了尚且可以請假休息,更不會馬上就被宣告死亡!
同樣是生物,我一直覺得在馬戲團裡接受訓練並表演的動物和被生活壓得喘不過氣的我沒有什麼不同,大家都在受苦。但當夢中那血淋淋的剝皮場面浮現在腦海中時,我無法接受自己像夢中那般逃跑,那可是鮮活的生命!人類去世後會被妥善處理尸骨,甚至有不同儀式悼念已故的人;可人類卻在不斷壓榨到無法在動物身上獲取利益後,還要將牠們渣滓也一併吞噬掉。可是我能做些什麼呢?
多想成為一陣風把那烏雲吹散,讓皎潔的月亮顯得不那麼慘白,可我只是一個馬戲團負責給動物們送飯的人。人類口口聲聲說動物是人類的好朋友,卻穿戴他們的尸骨,微笑的面具下是唯利是圖的邪惡嘴臉。我雙拳緊握,其實偷偷將牠們放回森林並揭露馬戲團惡行的念頭已經在我的腦海裡盤旋了許多天,我轉頭看向睡夢中的妻子和兒子,遲遲無法為了拯救我的朋友而做下決定。
動物們本應該生活在自然之中而非鐵籠裡,更不應被虐待,笨笨的大象被他們那樣虐待後還是義無反顧奔向同樣身為人類的我,牠是曾救過我性命的朋友!我是否能為牠,為牠們,我的動物朋友做些什麼?可是若是揭露一切,我肯定會失去這份工作,而且人們是否能一起做那陣吹散烏雲的風仍舊存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