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上人聲鼎沸，路上行人低頭疾走，對身邊事物不聞不問。我信步至樓盤廣告前，伸出指頭細數廣告上的零，總覺該在某處加上小數點，又或伸手一劃，那些零就會消失得無影無蹤。望着天上的烈日，不禁想起童年時於蝸居的日子。

那時，我還小，不懂人情世故。

於單位外顧目四盼，滿目鐵窗鐵門鐵欄柵，每户都是一座獨立的城堡，有的是「老死不相往來」的無奈。家裏環境狹窄，舉手投足諸多限制，不論仰視抑或俯視，全是一堵堵灰色高牆。不過，我從沒因此而怏怏不樂，反而認為這是一種磨練。「屋不在大,有人則樂」,也許正因為居住環境狹窄,所以並沒大户人家的那種隔閡。

我一直認為這就是現實中的桃花源，但有一次看到廣告中美輪美奐的示範單位後，就漫不經心的說：「若果能住在那兒，多好！」扭頭一看，父親的眉從彎月轉成垂柳，一直數落我。

不看還好，一看到父親這模樣再加上數落我的說話，確令我恚怒不己，淚似斷線珍珠般急墜，哽咽着說：「我只想過好一點的生活，怎麼你就是不理解？為甚麽你不是城中首富？」語畢，逕自回房間，父親愣怔當場。

房間是淨土，雖狹小且有種孤絕荒城的感覺，但我的生命反而得以開闊起來。書架上每本書都是一個廣袤無垠的國度，教人渾然忘卻一切煩惱，書中文字更是牽引我走入另一個世界的橋樑！書與現實迥然有別，儘管生活是如此坎坷，但書是一個避風塘，讓我逃避殘酷的現實。

氣消，微啓房門，看見父親四肢無力，軟攤在椅上，一動不動的，儼如一尊石像般木訥。我雖對方才所說感到噬臍莫及，但礙於面子，只敢輕手輕腳接近父親，挑個近窗的位置，望着窗外的景物，故作輕鬆慰問父親，唯父親一言不發，我只好回頭看他。

這一瞟，看見父親強忍着淚，猜不到平日碰傷不喊、受傷不哭的鐵人，今天竟流下男兒淚！平日只有父親安慰我，現在換我安慰父親，我暗忖這不就是愛的循環嗎？朋友的肩膀忠實而可靠，情人的肩膀甜蜜而可靠，而父親的肩膀則堅硬而可靠。往日是我靠着父親的肩膀，今天換父親靠着我的肩膀，以往不知被依靠很累，往日父親的辛痠，今日方知！想起方才的驕橫，我抱緊父親，父女倆抱頭痛哭。真猜不到往日被我揶揄的老套電影橋段，今天竟會套用在我身上！

街上依舊車水馬龍，行人依舊心無旁騖地走路，我依舊指着廣告自得其樂，唯獨是驕陽成了夕陽。驕陽是以往任性的我，自我中心；夕陽是現在懂事的我，與背景和諧共處，無分你我，這就是包容吧？的確，父親對我每次恣意發怒都給予包容。雖然他只能給予我的是有限性的，但他對我的影響卻是無限性的。他是我生命中的過客，但他的包容比友情中的包容，比起愛情中的包容更顯偉大。與家人相處，包容是根本，至於反哺則是包容的昇華。包容是潤滑劑，令愛的循環，即互相支持，這系統得以持續運作，永無休止！

現在，我長大了，對相處之道多少有點認識。

佇立良久，一轉身就見到店員不友善的目光，才驚覺自己在蹉跎歲月，那店員不是認為我在佯裝看廣告，實際上另有所圖，覬覦着甚麽吧？思忖有頃，趁店員不為意時轉身就快步離開。蝸居生活除了令我學會珍貴的相處之道外，還衍生了後來衝出斗室這個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