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於二十世紀末,長於新世紀之初,為物慾橫流所圍,被金幣銀錢所繞,世態人情肆意無盡詆毀容顏,情感紛爭毫不留情重創面貌,人之糾紛盤根錯節,物之盤纏深不可測,摸得到的凌駕生命,看不到的被人摒棄,凍輒於荒野,露骨於草原,飽受地動天搖,經起萬重磨難,雖屹立不倒,但已意志薄弱,魂飛神遠,一生飄零動蕩。
可是,這,不是我想要的。
我們,曾經錯錯落落遠足於歷史的山路上,跌倒便互扶持,受傷就相守望。三十年代的中國勞工遠赴日本,冷沁沁、寒冰冰的鐵鏈無情扎透其脊骨,穿刺其肌肉,所以,他們淪為野馬黃牛,排隊而行,依次而走,在呵斥怒罵聲中找到僅有慰藉,便重新播種,為下一代艱難築起一輛輛廢銅爛鐵的馬車、一道道殘缺不全的彩虹和一抹抹濤聲入夢的港灣。我們,得以在貧窮的記憶中,拾階憧憬,在一陣陣戰機凌空而過、橫掃千軍的呼嘯回音裡,在漫漫無邊際的野芭蕉林、橡膠叢中,在生了銹、長了梅毒的鐵軌土路上,邊追火車,邊嚼檳榔,天真開闊地長大,露出雪白而歪歪斜斜的牙。
我們,曾經為了登上一程赴台的輪渡,跨上一班返鄉的火車而爭執,而打鬥。但爭吵過後,一家人還是一家人,一群同學還是一群同學,重新背起父親做的簡易背囊,穿上媽媽縫的布鞋墊子,順手拈來一兩塊脆熱的燒餅吞下,頭也不回地背井離鄉。我們,之後,面對漫天的烈火灼日,炮聲隆隆、槍聲大作不絕於耳,或奔逃、或離散、或重聚、或孤獨而泣,或喜極而悲。四散至十萬大山、北越邊境、黃埔碼頭、青島海港,再一次忘恩負義、頭也不回地離開舊大陸,奔赴一片未知數,踏足一塊叫福爾摩斯的地方,接著成家立業,生根開花。
我們,在那片福爾摩斯待久了,思鄉情奔湧而出,奪眶而流。夜深人不靜,心情難以平復,撫摸千百次的團圓照,卻何時千里共嬋娟?念叨年年日日的兄長姊妹,卻一邊一個,被天公嫻熟地切開。骨肉的分崩離析,血脈的陰陽兩隔,映照在我們無助的臉上,如刺骨而溫熱的鎂光燈,打進心房,永久留步。故鄉的泥土江河,會不會一夜間變成三峽的水底城?家園的萬頃良田,會不會一天被匪賊搶奪了去?太多的生死離別,太多的不公不義,太多的相似掛牽我們唐命已深,漢魂已牢,不為去中國化所撼動,更不為歐風美雨所同化。海峽生明月,天涯共此時,你我,可能中秋佳節共賞明月,可那月色,偏偏懸在海峽中點,誰都摸不到,誰都搶不著。月色,被你我分享;月餅,被你我同吃;可嫦娥何時,翩翩飛來,讓你們手牽手,甚至抱一抱?
十二歲的龍應台,光著腳在父親面前吟誦《出師表》,我想,不用《大江大海》內的細述,槐生必定老淚橫流,手錘桌板,卻無能為力:無能為力,表現在四十年的戒嚴,蔣經國的一聲解嚴,讓十萬萬人足足等了半個世紀,回家的船,停了,卻星轉鬥移、滄海桑田、物是人非,你,什麼都拉不住,“我好比淺水龍,困在了沙灘;我好比籠中鳥,有翅難伸;我好比虎離山,受了孤單”,可孤單過後,還是孤單,且地久天長,任憑風吹雨打,鄉愁只會雖歲月滋長,不會消逝,四十年的故國雖灰飛煙滅,木桌前的一張遺像、半縷燭光、兩杯冷酒、幾陣清風,永遠對著久違的故鄉,永遠向著幾十年如一日,一如既往皎潔的月光。月下獨酌,對影成三人,可是第三個呢?春風又綠江南岸,明月何時照我還:春風吹了又吹,草木綠了又綠,可那年那月,可直直散入我敞開的心扉;那天那日,才能真正嗅到一草一木的芳香,任其飄灑,隨其洋溢。故國舊夢,隱隱浮現於那麼多人腦中、心中、口中,永不落幕:那新旗子的一角,為何缺失遼闊浩瀚而深邃的藍?硝煙過後的總統府、雨花臺、烈士墓、八百壯士、燕子磯、黃埔軍校、四行倉庫、台兒莊、徐州淞滬長沙武漢、重慶上空的博弈、東南亞雲深不知處的林子裡頭“十萬青年十萬軍”的搏殺,還可否被人銘記?白骨堆、萬人塚、血水河,真的會煙消雲散,不知飄向哪裡?
我真倒霉,生在了這一代。
我的眼前,除了男女性的碰撞外,其他元素少之又少;耳朵裡,只是人與人,或男人與女人的爾虞我詐,硝煙戾氣,令人煩躁,令人搖頭,令人喟歎,令人失望。
中華男兒血,
應當灑在邊疆上。
飛機我不睬。
大炮我不慌。
我抱正義來抵抗!
槍口對好,
子彈進膛。
沖!沖出山海關,
雪我國恥在瀋陽。
中華男兒漢,
義勇本無雙。
為國流血不不亡。
凱旋作國士,
戰死為國殤。
精忠長耀史冊上,
萬丈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