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術室的紅燈熄滅了，但卻並不代表我心中的內疚之火亦熄滅了……

我坐在病床的一側，看著媽媽如小孩般熟睡的臉龐卻滿頭的白髮，我的心就像被利刃割得鮮血淋漓。

病房的門打開了，媽媽的主診醫生走進來，眉頭緊皺，只低頭看著他臂彎內的病人記錄表。

「醫生，我媽媽的病況怎麼了？」我立刻衝上前，抓住醫生長袍的袖子，猛烈地搖晃著，像隻瘋狂的野獸。

醫生抬起頭，一副無能為力的樣子。「以現時的醫學科技，我們尚未能解釋到你母親的昏倒及失憶的原因。」他以低沉緩慢的嗓子說道。「病人很可能永遠都不恢復記憶。」

「不可能的 ﹗不可能……不可能……」我全身似乎突然洩了氣，膝蓋無力地跪在冰冷的地板上；雙手抱著頭，像要把媽媽永遠不會恢復記憶的惡耗趕出我的腦海裏。

過了幾天，媽媽終於醒來了，也開始接受了我是她的兒子這個事實。我為了照顧媽媽，把自己那份視如珍寶的工作辭掉了。

「媽媽，妳今天好了點嗎？」我笨拙地推開病房的門，一手拿著一個保溫瓶，一手則拿著一個裝得滿滿的紅白藍膠袋。

倚在窗前欣賞風景的媽媽轉過頭來，臉上綻放著燦爛的笑容。「喔？你來了，為什麼帶來這麼多東西，那些是甚麼？」她指著我那沉重的红白藍膠袋道。

「那是我們從前的照片，我拿來給妳看看，可能對妳的記憶有點幫助。」我指著手上的保溫瓶道：「還有，這是我親自煲的 『愛心老火湯』，味道應該還可以吧 ﹗」我忙著從紅白藍膠袋中取出一疊疊微黃的相簿，卻没有留意到媽媽的笑容褪了色。

我整天都在陪媽媽看照片，向她介紹這個是親朋，那個是好友。直到醫生來巡房時，我才走出病房，到食堂買了一杯咖啡。

過了半個小時左右，我才拿著未喝完的咖啡慢慢踱步回病房。病房內傳出護士和媽媽的對話聲。

「李老太，你可幸福呢 ﹗有一個這麼乖巧的兒子，不惜辭了工作來陪妳。」

在病房外，手搭上了門柄，準備開門的我輕輕震了一震，垂下了準備開門的手，無奈地苦笑了一下。

「當然了，我是以他為榮的啊 ﹗」媽媽的聲音雖然有點疲倦，但每個人都能聽出她語氣中那份自豪感。病房外的我卻是慚愧得無地自容。

「咦，這些是甚麼？」

「這是我兒子和我的舊照片，還有其他的親戚。光是要記起那些人的名字都費了我很大的氣力，弄得我有點頭暈呢 ﹗不過兒子很想我早點恢復記憶，我只好支持下去吧 ﹗」說完媽媽還打了個響亮的呵欠。

「妳兒子也是醫生，知道這是不能太勉強的，何必要妳這麼辛苦呢 ﹗」

「也不能責怪他的，他也只是希望我早點康復而已。」媽媽仍然在維護著我。

咖啡差點兒給我打翻在地上。我從來没想過幫助媽媽盡快恢復記憶是由於自己的自私。媽媽現在活得很快樂，我卻任性地要媽媽強記往昔的事情，只因為要找回以往的她……內疚之火再一次在我心內燃燒……

「是的……天氣還這麼熱，妳幹嘛在編織這麼厚的毛衣呢？」

「在我出院後，兒子也該再工作了，他是很喜歡他的工作的呢 ﹗

我怕他在外地會著涼，所以便想編織這件毛衣給他在途上穿著。你也知道我年紀大，手腳慢，現在不開始還待何時呢？」

「妳自己有病在身，還記掛著兒子這些瑣事，真又是一慈母典範。」

淚水像洪水氾濫般一發不可收拾，媽媽在我以前第一次作為無國界醫生出國時，也是這般的說過，她還是跟以前一樣忘了我去的地方是熱烘烘的非洲……

「哦，我不阻礙妳休息了，我先出去了。」護士的步伐向著我的方向邁進。

我趕緊躲進洗手間，待護士走了，也待我紅腫的眼睛回復正常以後，才再踏進病房。

「兒子，吃完飯了？」媽媽的膝上還躺著那些惱人的相簿。

「媽，妳還是不要再記那些人的名子了 ﹗」

「為什麼？你不是想我快點恢復記憶嗎？」媽媽一臉迷惑的樣子。

「媽媽，妳是否能恢復記憶我再也不介意了。就算妳甚麼也記不起，無論妳變成怎樣，妳永遠都是我的好母親 ﹗回憶記得也好，不記得也罷，也不過是過去的事情。倒不如我們從現在去著眼未來，製造更多我們都會記得的回憶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