頭巾被扯下的她本來已不敢抬頭,一道刺眼的陽光打在她的臉上。彷似連這道光也把她壓下去,她更沒有底氣仰起頭來,看別人帶有惡意俯視她的眼神。
炎炎七月,是一眾莘莘學子完成一學年的學業,驗收成果的時候。放榜日將至,過後就不能再以學生的身份回校。因此我在放榜前一日,隻身一人回到學校走走。
到教員室跟熟落的老師寒喧幾句後,便邁步回到中六的課室。門口的「六零二」牌已經佈滿灰塵,扭開門把,踱步到自己的座位,拉下椅子便坐下來。摸摸抽屜,為什麼有些紙張,還未被校工清理走嗎?低頭一看,是數張寫滿字的學校單行紙。帶著滿腦子疑惑的我拿出來看,看了第一個字便能夠認出是自己的字跡,自言自語道:「啊,這封信終究被我找到了,還以為不見了。」我便再次打開這封沒寄出的信。
去年九月,剛剛升上中六的大家都忙著備試,比起往年的開學日,同學的桌面上都多了幾疊歷屆試題。我是一個無論學業操行課外活動都是平平庸庸又沉默寡言的女生,當然也如此,與班上的同學一起討論題目。直至班主任進來,敲一敲桌子,為我們班介紹新來的插班生,才劃破了一刻靜默。
「你可以向你的新同學自我介紹。」陳老師拍拍她的膊頭。
「我叫吳靜蓮。」坐在前排的同學也不知道她在嘀咕甚麼,是傳功課的時候才知道她的名字。
身邊的同學看著她的打扮也不禁背地裏竊竊私語。她身穿深色長袍,戴著頭巾,只露出五官以及少許頭髮。老師把她安排到我的後座,她只是悄然地放下背包,拿出上課用的課本。
我一直都很想找個機會跟她說說話,很少人會在中六這個關鍵時候轉校吧。可是我不擅言語,跟熟落的人說話也低聲細語,何況是一個新來的插班生。
轉眼間便十月,靜蓮轉來我們學校也有一個月。同班同學開始發現她和別人有點與眾不同,例如每天固定時間便要去一趟洗手間、大家一起訂外賣飯盒午餐,她則自己一個帶自己的午餐盒、無論天氣冷暖依然穿著一身黑紗。她的異乎尋常和獨來獨往,讓人產生一種距離感,同學也開始排擠她。
後來大家都得知她是伊斯蘭教徒,自此便出現了很多不好聽的說話,「憑甚麼她可以不用穿校服回學校?」,「她是恐怖分子嗎?好可怕。」,「不吃豬肉聖誕派對怎樣訂薄餅,又要遷就她一人,真麻煩。」。
有一天,班上的同學按耐不住他們的好奇心,跟蹤她到洗手間,發現她用水清洗手腳,然後她便前往教員室旁的輔導室進行禮拜。聽到回來的同學交頭接耳地說:「她信奉邪教吧,還在學校進行不明的宗教儀式,古古怪怪的。」,「難怪她每日定時定刻也裝著要去洗手間,一去便數十分鐘。」當她回到課室,只看見同學都向她投來奇異的目光。她當然感到不自在,慌忙的走到座位,旁邊的同學存心的踩著她的長袍,令她絆倒在地上。頭巾也被扯落,狼狽不堪。那天的陽光特別猛烈,看見她跪在地上默默撿的影子,也沒有任何人去幫助她。可是我竟然也懼怕同學的目光,不敢伸出手,哪怕扶她一把,至少讓她知道不是全世界都與她為敵。
雖然後來老師有出面解決事情,同學也沒有再對她做過分的事情,可是至此她每天都只會低著頭,下課便馬上回家。
我在信中最後一段寫下:「當時同學對你的誤解,若我當初鼓起勇氣嘗試出手阻止,對妳而言整件事應該會相差很遠吧。像我這等旁觀者也許是推動事件最大的元兇,不能獨善其身。我不奢望妳能原諒我,但這件事是我良心過不去坎,這封信當作是道歉,希望妳以後一切都好。」
回想起平日聽到同學信奉基督教或天主教,反而沒有歧視和欺凌的情況,為什麼伊斯蘭教便截然不同?同學之所以會對伊斯蘭教有那麼大的誤解,全因為傳統觀念以及社會定型限制了我們對他們的認識。教育制度出現漏洞,很多人也缺乏關於這部份的知識和了解,從而產生誤解,引致宗教信仰和種族歧視。香港這個國際都市,擁有多元種族以及多元化的社會,不應該包容來自世界各地以及擁有不同宗教背景的人嗎?
「叮叮。」手機班群上突然傳來訊息,班會主席發起聚會邀請:「明天便放榜,今晚有沒有人有空出來聚會!出席的下面留名單:陳希翹」班上的同學也紛紛打上自己的名字,我竟然看到她的名字:「陳希翹、黃銘楓、吳靜蓮。」我攥緊著手中的紙張,馬上收入信封,放在袋子裏,準備出發聚會,看來這封信終於能夠被收信人打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