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料，秦明卯足了勁兒的拳頭直徑穿過了那人的身體，慣性使他不受控制地撲倒在地。他吃痛地叫了出聲，眼神卻死死盯著那副沒有影子的身軀。

打不到他⋯⋯他到底是什麼？又為何而來？

秦明踉蹌著爬起身，站在了女孩身前，在男孩的對立面與他對峙：「你這個不人不鬼的東西，為什麼要傷害我姐姐？」

「她只是你的臆想⋯⋯真正的姐姐早死在那場車禍了！你知道的！」

「你別說了！」

秦明最忌憚別人向他問起那場「車禍」，甚至和自己的爸媽都閉口不談，彷彿它根本沒存在過似的。此刻，那張一模一樣的臉有意揭開掩蓋著陳舊傷疤的繃帶，體無完膚地裸露在眾人的眼皮下，秦明感到前所未有的危機感，有什麼東西正要從體內破蛹而出。

「秦明！你清醒一點！你不能待在幻想裡無法自拔，不然你的處境只會變得越來越危險······」男孩再度進攻，幾乎要把秦明的心理防線擊潰。秦明的呼吸紊亂，他口中吐出幾句弱弱的反駁，但說著，他還是忍不住回頭望向朝夕相處的姐姐。

他的姐姐看上去和平常別無二致，但秦明看向她的眼神多了幾分懷疑，他感覺到自己腦內構築的一切面臨著破碎支離。

對上她的眼睛，秦明霎時想起了許多塵封的、不願回首的記憶，片段一幀一幀地像走馬燈般在顱內播放。

他看見兒時在電閃雷鳴下，姐姐輕拍著自己瑟縮的後背；他看見生日蛋糕前，是姐姐一人點著蠟燭為自己哼唱著生日快樂；他看見姐姐逆著陽光，眨著眼睛聽他滔滔不絕分享喜愛的籃球明星；他看見隨著「嘭」的撞擊，血紅從她的後腦勺溢出，暗紅的彼岸花浸染了後座座椅，淒美地暈染、綻放；他看見姐姐閉眼前拽著身旁的扶手，用盡全身的力量強撐著，嘴裏小聲喃喃著什麼。

「弟弟，我不想死······」

車禍之後，秦明並無大礙——輕微腦震盪，在醫院住了幾天就出院了。只是他心中一個重要的零件，與姐姐一同消失了。

是我害了姐姐嗎？秦明捫心自問。

他始終無法釋懷，夜夜的夢魘和聲聲重播的遺言在他身邊縈繞，擺脫不掉的罪惡如細蛇般往復纏繞，在心底裡系成了無法解開的死結。

秦明變得敏感多疑，陰晴不定。他在自己心靈的無垠空地中築起高高的城牆，將爸爸輕輕的敲門聲隔絕在外，對媽媽煲了三天的粥置之不理，把那段記憶埋在深深的土壤裡。他甚至幻想，幻想姐姐仍在自己身邊，以至於那張掛在牆上的黑白照，他好幾次都差點把照片一撕兩半。

秦明以為以這樣的方式麻痺痛感就能撫平創傷，卻不知它早已在心底悄悄潰爛，血肉模糊。他在幻境和痛苦的交替纏繞下，選擇了自我傷害。

「⋯⋯你真的甘願自己身陷其中嗎？！」男孩還在不死心地呼喝。

秦明被這一喝喚了回來。塵封近一年的記憶湧了上來，他險些承受不住，呆呆地楞在那裡。

原來危險，一直是自己封閉的內心嗎？

病態式地逃避又讓自己錯過了多少人事？

姐姐還會怪我嗎？

秦明像從前那樣，習慣性急著尋找姐姐的聲音。

「你要好好活著。」她揚起熟悉的笑顏。一句短短的話，卻蘊含十足的威力，足以使聳立的牆壁轟然倒塌，化為塵土。秦明彷彿親眼看到牆外遠處的雲端和翱翔天際的飛鷹，眼底盡是清明。

這是記憶中的姐姐留給他最後的慰籍，但是秦明也明白，就像酒後吐真話一樣，幻想映射出的也是自己打心底的期望。

「謝謝你沒有放棄我。」秦明對著那張與自己一模一樣的臉輕聲道。

「好好感謝你自己吧，」良久，他聽到這樣的回應，「這是未來的你在拯救現在的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