畢打街旁大廈的巨型屏幕播放著恆生指數走向。折線一直向上衝,一秒也不停。我的金錢慾望也是這樣,一直向上衝。金錢將要完全支配我的人生。
辦公桌上放了一個沉甸甸的文件夾,細閱下,竟全是各式各樣針對我帶領的團隊的投訴,警告會重重扣減薪金!天哪!我的巨債將近還清,現在卻要扣減薪金,真是愈看愈惱。我二話不說召團隊所有的員工進來,直向他們大發雷霆:「除了此職業外,我還有數份兼職要顧;你們沒有賺外快,卻幹得一塌糊塗。你們豈要我去出面求情…」夾雜很多侮辱的說話,面紅耳赤「你們要負全責,賠償我的損失…」
眼前一黑,接著就不知發生甚麼事了…
光明重新漏進我的眼窩,燈光好像比辦公室的耀眼。
我在哪兒?
「弟弟,你終於醒了」大哥溫暖的聲線彈了彈我的耳膜。劉廸文醫生,我的中學同學,臨到我的一旁輕聲道:「嘉傑,你因操勞過度,前日在辦公室暈倒,昏迷多時。你的家人、同事不知多擔心你。」待我清醒一點,廸文提高音量道:「阿傑,看伯母的身體好多了,你們又有自己的物業了,你真的這麼急需錢,這樣日日夜夜忙正職兼職嗎?你是因積勞成疾而暈倒的,這樣辛苦幹啥?」
對了,金錢經已徹底拐帶去我,無論工作動力、健康、脾氣,皆屈服於金錢的使喚。我實在被這座五指山重重壓住了!現在才清醒實在太遲了!
我出院後,廸文到訪。他說:「作為主診醫生,我要求你暫時放下工作來休息;同時作為你的朋友,對於你的療養過程,我可在這事上協助你,反正你從前替我補習,現在當作報答還好。我曾在年假時到南太平洋的瓦努阿圖旅居,那裡生活簡樸、空氣清新,是退修的不二之選。當時我與朋友在那裡湊買了一所度假屋,現在空置了,你可以免費到那裡休養。」大哥又道:「不用擔心母親,我會肩負照顧她的全部責任。」
休養是好,不過要我拋下薪金及年老的母親,我又捨不得。此時母親蹣跚走到我那兒道:「阿傑,是我的錯,是我的價值觀害你對金錢那麼沉迷。你放心去吧,你不去我也不會安心的!有甚麼比找回從前乖巧愛人的嘉傑那麼重要?」於是,我下定決心要逃離金錢魔掌。
打點了一切,即將遠洋到從不認識的瓦努阿圖。我絕大部份的人生都停留在香港這個鬱悶的金錢世界,鮮有如此的經歷。下機後,我隨廸文的指示乘船到一個小島。穿越一望無際的碧海藍天,終於到了這島嶼。上岸走過一大段泥濘小徑,便到達那在山上的度假屋。屋子與民居還相隔一道寬闊的河,確實是「特意為退修而設」。這屋空置已久,只有簡陋的傢具及用品,無論自來水、食糧或電力,一律缺乏,遑論商店。故此,我必須出外打水、砍柴 – 這是從古裝劇裡得悉的。下游的水含太多泥沙,我長途跋涉到山野間的泉口才能取得水源,並在那裡砍了些柴,滿頭大汗,一步一步搬下山。唉!在香港,付錢便有源源不絕的自來水及能源供應;在這裡,獨有錢也沒用,根本活不下去。金錢已不重要了。
整個月來,簡樸又刻苦地過了一個月。
我預備的糧食已殆盡,但因機票所限,一個月後才能回港。究竟何以繼續生活?無可奈何,我要涉水到海旁的村落「乞食」。負著飢餓與倦容,一些路過的村民見我這般「坎坷」的樣子,隨即扶我進他們的居所。我感到萬分奇怪,心想會否上當?他們扶我到一張藤椅安頓,又給我水及食物。他們用英語跟我說:「看你這麼疲憊,長途跋涉辛苦了,讓我們來招待你吧。」他們弄了晚飯並邀我來吃,還為我預備了床墊休息。我愈想愈怕,猜度他們何時會對我不利。
沒想到過了兩、三個星期,他們都是早出捕魚,下午一起吃飯,聆聽我講解香港的面貌。有時我也感羞愧,欲報答,只好幫忙打掃房子。倘若他們真的沒有惡意,又為何熱情款待我,讓我住下?我忍不住找屋中長老問個明白,他卻回答:「在這杳無人煙的荒島,只有此村落有生活所需,難得有旅客來臨,我們又何必斤斤計較?你讓我們認識大城市的面貌,當是回報了吧。至於錢,反正我們大多自給自足,你付款又有甚麼用?」就是這樣,我與村民共同度過了樸實、豐足的生活。
差不多要回港了,我與村民揖手作別。兩個月來,我找換的鈔票一直沒有使用。村民為何在沒有錢財的牽引下照料我?是的,從前的我所思所想均從利益角度出發,原來大家在金錢世界以外是可以活得這麼快樂。我滿心喜悅,因為我終於成功脫離魔掌!我有信心,在香港繼續遠離「金錢奴隸」這個可怕的形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