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說過,這世界是沒有盡頭的。一離開幸福快樂,就回不去了。無論多努力往前走,終究只是在痛苦和沉淪中繞圈子罷了。所以當我把丸狀的小藥塊吞吃後,也只有一直向墜落的深潭走。再也,回不去了。
眼前的女孩,也回不去了吧。
扶好她細瘦的身板,「為什麼不堅持?不是只差一步麼?」我不由得加重手上的力度,緊緊看著那不剩半點血色的臉。「我不行了,我早就放棄了。」「你到底還要管什麼呢……」,她激動的抓住我雙肩,強忍著的淚水終於落下,順著烏黑的睫毛,滾燙的淚打溼我的汗衫,「讓我吸個夠就好了……你也該知道吧,從看見我背上的瘡疤開始,就該放手了……」
天知道她到底吃了多少苦,淚水灼熱了我的肩膀,灼痛我隱隱作痛的心。想必她已經很堅強了,再撐一會吧,要知道再走一步就得以脫離毒海的沉溺了,「你一定行的,我以我的一切保證。」「初曦,」我定晴看著她,「別忘了父母給你起這名字的原因。你是起始的日光,你是帶給我們光芒的初曦……你得撐下去。」可她的淚還是決堤似的流下,她用顫抖著的聲音說:「不,我不能了。從沾上毒癮起,就什麼也沒了……我早就知道的。」看著她頹廢的模樣,那亂成一團的髮絲,那又白又黃的臉蛋,我一把鬆開她,「看好了!」我從地上隨便抓起一顆小藥塊,伴著啤酒送進口中。我偏不信邪,再辛苦也一定能撐過去,至少得讓初曦知道,絕不能放棄。跌坐在地上的她死命捉住我雙腳,只顧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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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初曦自中三開始一直保持著戀人關係。彼此興趣愛好投機,彷彿在對方身上找到彼此。我一直以為這是天賜的緣份,直至看到她後頸微紅的疤痕。
那是俗稱「茄瘡」,因長期吸食氯胺酮而長出的毒瘡。那黑啡色的瘡所在之處,原本一定有著白皙的肌膚吧,那時這樣想著的我鐵定不知道這句話會原原本本應驗到自己身上。當她把滿是瘡疤的又黑又腫的背展露出來時,我哭了,不是歇斯底里的哭,而是靜靜的啜泣,把心中的憤恨慢慢泄出,沉靜地怨恨這天地,為什麼要把好好的一個女生弄成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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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努力相信自己不會敗在毒癮下,但憑什麼?本來過人的意志力現在全都不管用了,那種再吸一口也好的心情,那種喘著氣地找尋白色粉末的心情,把我承諾過的一切都掩蓋了。原來毒品很厲害呢,把我最醜陋的一切都揭露了。在毒品面前,沒有承諾可言。
當初曦悲痛地看進我雙眼時,我明白這一切了。誰,都回不去了。
久而久之,連家人也看得出我的不尋常。瘦了,面色差了,每句關心的話語卻像惡夢般纏繞著腦袋。要我如何告訴家人你的兒子在吸毒?而且原因是為了鼓勵女友戒掉毒癮。太可笑了,就像聽到天大的笑話似的,我笑了起來,在自己還未意識到的時候,已經衝著天空大笑,我終於知道自己有多愚蠢了。
想必我現在的模樣一定醜得很,爬滿一背的毒瘡也長到臉上去吧,反正已經很醜了。
儘管知道不可能,我還是一次又一次的嘗試自己戒毒,經過失敗和更多的失敗,現在身心也累了,不管牙關咬得多緊,好幾次都想放棄了,完全體會到何謂心力交瘁。曾經想過找戒毒中心,可先別說自己的面子,一個癮君子已經談不上什麼面子了,問題只是不想丟家人的臉,他們心目中的兒子一直都是勤奮生活的小伙子。這刻,好像天地上下都唾棄了自己。空中的飄過的是黑雲,落下的是血淚,吹過的是辱罵,世間的一切都變得討厭。
在第無數次嘗試自行戒毒的一個早上,腦海突然閃過初曦說過的話:「儘管我的一切也失去了,但家仍在。直到最後最後,家人也不會拋棄我的。當我變得一無所有時,我會回家的。」
那時的我想,無論多熟悉的家人,看到頹廢的癮君子也不會歡迎吧。家門還會敞開著嗎?而現在變得一無所有的我,終於想家了,想念老和我吵架的哥哥,想念整天囉唆的父母。
於是,我邁起艱難的步伐,頂著見不得人的背和白得微青的臉,帶著傷痛的疤痕和醜陋的自我,回家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