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夏的微風夾雜著鬧市的微塵吹進窗戶。我坐在生鏽的窗框旁邊，翻閱著報紙。報紙上刊登了很多地產廣告。那些簇新高聳的豪宅被青蔥群山包圍，光鮮的外牆，華麗的裝潢，偌大的單位，多麼優美的居住環境。我家絕對比不上這些新豪宅，甚至剛好相反。

我放下報紙，環視這個斗室。在三面牆之內，不足一百呎的客飯廳堆滿了家具雜物。櫃子的空間實在不足以應付一家四口的東西。有些雜物只好放在櫃頂的膠箱。箱子快要碰到天花板，看來是時候扔掉一些舊書了。

牆壁的白色乳膠漆早已被塵埃染成淡淡的灰色，牆上不難找到大大小小油漆剝落的痕跡。破落的牆上橫的豎的爬著很多條電線，彷彿整齊的藤蔓，連接屋內每一個角落。這裡頗為潮濕，發霉的天花板就是最好的證明，而靠近牆角的位置情況尤其嚴重。這曾經令爸爸甚為苦惱。他試過為天花板髹上一層油，遮蓋發霉的地方。可是每逢春天，這些黑色的烙印總會回來。

窗外傳來煩人的汽車喇叭聲。我往外一看，幾架笨重的巴士互不相讓，爭相拐進這個路口。窗下的小街一天到晚都是那麼車水馬龍。此起彼落的引擎聲從沒有停止過。路兩旁的大廈不是很高，但卻困著了令人窒息的廢氣和煩擾的噪音不散。附近一帶都是大同小異的建築物。一幢幢約十層高的樓宇，皆顯出了歲月的風霜。髹上的漆油掉下了大半，只剩下最原始，最自然的混凝土牆，全都是一種鬱悶的灰。外牆上一排排的窗戶很小，窗外晾衣竹掛著的衣服隨風飄揚，窗內則盛載著一戶戶人家。而我的家正是其中一戶。

我踏出家門，從隔壁半開的門縫可以清楚看到屋內的陳設。鄰居媚姨在白天從不會關上大門。聽媽媽說，住在唐樓的人都有這個習慣。既然大家都是相熟的左鄰右里，不關上門又有什麼大不了呢﹖

步出昏暗而陡斜的樓梯，我走進旁邊的洗衣店。甫入內，正在櫃檯忙著物色新店舖的萍姐立即抬頭問我吃了午飯沒有。還記得我家從很久以前就光顧這家店，我從小就已經認識萍姐。她那可掬的笑容十幾年都沒有改變過。我替媽媽付清前幾天的賒帳後，萍姐捉著我聊了一會兒。也許這是我們最後一次見面吧。其實賒帳是我家多年前就開始的習慣，當初是萍姐主動跟我們提出的。彼此鄰里之情就是建基於這份互信。

我站在店外，看著這家小小的洗衣店，看著這座陳舊的唐樓。這裡如家人般的街坊不只萍姐和媚姨。家，不是局限於四面牆壁之內。這一切一切都不是那些富麗堂皇的新樓可以取代的。居住在舊區當中，環境的確算不上好，但是周遭伴隨著我成長的人和事卻是無價。我很喜歡居住在這裡的日子，可惜這些日子很快便會完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