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名教師。嘛，沒有滿腔熱血，也不是滿腹經綸，就只是一個拿著標準工資的教師。沒甚麼技能和喜好，淨讀書這一莊挺好，不需怎樣努力就考上一線大學。當年畢業也沒甚麼想做，看著講台上兩鬢斑白的老教授，就遞了入職表。

結論就是每天天未光就起床，打着哈欠踢開地上的廢紙，拿起埋在垃圾堆的公事包，整理翹起的毛髮，開門離去。首班車人不算多，倚靠車窗便一陣瞌睡，玻璃搖的頭暈，旁邊的老伯拍醒我説到站了，不適的扯出一個微笑，小聲道謝便下車。見到校門處的校工互相打聲招呼，便走回自己小得可憐的位置，改改寫寫不時在屏幕前苦打。

之後不外乎就是授課，朗讀一遍書中節錄，又仔細挑出作者該處用意字詞感情，詢問眼前一班學生，沒人回應。瞄到後列正聊得興起的倆男，皺眉叫埋頭吃笑的男生回答，他一激靈彈起不知所措的盯著我，無奈的重覆問題，旁邊的人開始起哄看戲，他紅著臉說不知道，一嘆氣揮手叫他坐下，導出答案要他謹記，鐘聲響便執整教科書離開班房。

身後吵鬧的歡笑聲噪得心煩意亂，幾步距離彷彿兩個世界。突然心一陣絞痛，耐住性子回到那個小角落，抓起散落的藥丸飲水吞下，小力按着額眉穴心，才逐漸舒緩崩緊的情緒。細細想着自己是不是選錯路，也不是全然不在乎學生，只是慾望不大，一班畢業就有新屆頂替，也沒有所謂教者父母心，有的盡是心灰意冷。可能當初是有那麼一絲憧憬，但隨這些年過來了，甚麼景仰都積滿身麈在角落發霉，又或者灰飛煙滅了。

還在感嘆世事無常突然被打斷，未搞清狀況就被一個學生拉走，灰土灰面的跑到四樓，未來得喘口氣，便望到地上一片紅，不遠處更有一身影倒在那片紅色上，樣貌看不清，校服的顏色卻被鮮紅洗得光亮奪目。我甚至忘了呼吸，這畫面使我頭皮發麻雙腳打顫，不是那個學生拉扯著我彊硬的手臂，才強行意識回籠，要知道我差點拔腿就跑。努力強迫自己冷靜下來，想要上前腳卻不聽使喚，無法走動腳軟得很，深呼吸了好幾次才撐着牆壁走過去。這才看清倒在血泊中的人的面貌，是今天回答問題的男生，現在他看起來毫無血色，面色鐵青的像我扶著的石灰牆，然而我的臉色不比他差，甚至更為蒼白，不過他身上插滿玻璃碎，血流滿地。他的模樣與我腦海中的身影重疊，一樣滿身血紅刺痛我雙眼，窒息感又湧上腦，充得我一個暈眩，感覺全身的血液逆流胃酸翻滾，差點跪地當場嘔吐。我完全不知道該怎麼做，抽出玻璃塊會血流不止嗎？要怎樣止血？他會死嗎？我還在混沌中掙扎，就見他口中不斷嗚咽拉起我的衣擺，看到這狀況我只感到肺內的空氣被抽空，我終於忍不住用雙手捂著口鼻，大口呼吸又因過激而猛烈咳嗽，腦中一幕幕殷紅像怪物般吞噬我，我不禁跌坐在地上，手上沾滿帶有余溫的血液。

終於醫護人員到場，簡單止血後，立即抬上擔架趕去醫院。我呆坐了兩秒便快步離開，近乎衝進沒人的化學室，手還是震個不停，想到剛才發生的事，實在是太沒用，過了這麼多年，還是忘不了血液的溫度，致命的痛楚。

手撫上近心臟處一大道疤痕，吊着鹽水的病牀，從我口中飄出的救命，手臂插滿針孔，那一片紅。無非都是我的恐懼，多年壓抑我的噩夢，那一頭怪物。

無論十一年前還是今天我還是逃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