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凝>
千里冰封,萬里雪飄,積雪壓得灰褐老樹的枝椏不得不低頭,一片蒼涼。
快挺不住了,我心想。點點鮮血滴灑在鴿白的大地,仿似國畫中的血梅,肅殺中顯得異常妖艷。
雙眼迷朦中看到一絲橘黃的柔光,我從丹田提起僅餘的一口氣,勉力朝光源走去。
<楊煙>
「終於醒來!姑娘傷得很重,寒舍合用的草藥不巧耗盡,萬一姑娘有個不測……」
「謝謝。」她一口打斷我的話。
一直忙著料理傷口,現在才發現她和大部分女子一般,淡眉鳳眼薄唇。但當無甚特別的五官拼揍起來,卻給人冷若冰霜的感覺,那股氣質總教人不寒而慄。
我向蠟燭靠攏。寂靜。火舌嘶嘶的聲響也無法消減沉默的尷尬。我望著她,她瞪著我。
「在下姓楊,寒窗苦讀三年,在京郊暫住,待春暖赴考。敢問姑娘如何稱呼?」這寂靜實在難以忍耐。
「我不知道。」她又續道:「一直走著,不知道從哪裡來,不知道到哪裡去。」
「想必姑娘武藝嫺熟。」
過了半響,她才冷冷道:「我不懂武功,只會殺人!」
「劍。」
「甚麼?」
「告辭。」她握起桌上的劍,離去。
「姑娘傷勢頗重,在下略通醫術,還請多留幾天。」
她甩開我的手。木門吱吱呀呀地開了,「後會無期」隨著凜冽寒風向屋子襲來。她的身影愈來愈小,雪地上只剩下一列腳印,不知通向何方。
這女子實在冷漠,我暗道。雙眸中好似看不到絲毫人性,只有仇恨和殺戮。我何嘗不是背負血海深仇?迎著望月細撫父親遺下的金絲甲,僅僅想起全家數十口性命,便壓得胸口發悶……我真的該救她嗎?
<蕭凝>
十六年前的那夜,周遭盡是熊熊烈火,映得滿月發紅,紅得令人害怕。
「凝兒,快逃!楊氏兄弟把我們賣了。」
我忍住熱氣,抱起父母剛鑄成的黯然劍,眼淚如斷了線的珠子滴在灼熱的劍上,隨即化作蒸氣,再也看不到、摸不著……
利劍出鞘,鋒光閃動,我默念著師傅傳授的快、狠、準、巧四字訣。我坐在廳堂正中,身旁伴隨著數十具屍體,靜候楊氏兄弟歸來。多年來,我早學會了耐性和無情。
「什麼人!」
「刷。」又了結了一個。
「女俠饒命。」
「你認得我嗎?」
「你是……蕭大哥的女兒!蕭大哥為人仗義,我們是極為佩服的。他的死……其實另有別情。君命不可違,君命不可違啊。」
「刷。」
大內侍衛實在不能小覷。若不是他……呸,又想起他作甚?師傅不是再三告誡了嗎?只有無情的劍,才能無敵於天下。
<皇帝>
「篤、篤、篤……」
清磬數聲,梵唱聲起,數百和尚在皇宮禁院大作法事。子丑之交,我終在一片誦經聲裏緩緩闔眼。
「啊——」
「又來了……鬼……鬼!」我拉起錦被,顫抖的手著舉起寶劍,哆嗦著 道:「朕可不怕你,朕有劍!」
「昏君,你以為用我鑄的劍能傷得了我麼?」惡鬼赤髮披臉,底下雙眸流出兩道血水,大口張開,發出陣陣腥味。
「待我大仇得報之前,我教你支離破碎地受盡折磨……」惡鬼猙獰的臉朝我逼近,雙爪慢慢掐上脖頸。
<楊煙>
春遊浩蕩,梨花時節,白錦無紋香爛漫,玉樹瓊苞堆雪。
「我們又見面了。」
清風吹過,颯颯作響。
「姑娘為何這般無情?」
「無情者,無敵於天下。前朝東方不敗,號稱不敗,只因留情楊蓮亭,慘死任我行劍下;張無忌一念之仁,險喪身於九陰白骨爪下。唯荊無命、上官金虹下手無情,正是我輩中人。」
長劍抖動,片片梨花飄落。
「此言差矣。王重陽心繫百姓、楊過處處留情,仍不是天下無匹?嵩陽鐵劍為友獻身,留名千古。姑娘一身武功,何不效仿前人?」
「武器,便是用來殺人。劍,豈能像那些不成器的盔甲?」
「非也非也。水能載舟,亦能覆舟。有天子劍,心存仁義,一匡天下;有庶人之劍,好勇鬥狠,無益於世。又如金絲甲,大盜借此護身,橫行無忌;俠士有其相助,救濟百姓。可見行惡行善,不在兵器,在人心也。姑娘汲汲於仇讎,有想過旁人找你報仇又如何?」
「你文縐縐的我聽不懂。」
「三日後皇帝到西郊禮佛。小生無力點化姑娘,只求姑娘出劍時三思。」
「我叫蕭凝。現在我們互不拖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