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上一次嘗試自盡,已是許久前的事。
那日的她趴在窗臺上,氤氳暮光盈入窗內,盡情地揮灑在少女的身軀上。自手臂中露出的臉頰籠上了半層金絲,依然掩蓋不住她石灰般的蒼白。我自落幕的夕陽下看著她的臉——蒼白得像一抹清晨的霧氣,猶如在暗夜中悄然開放的白色曇花,卻在那美輪美奐的瞬刻綻放後,枯萎凋零,落葉歸根。
歲桉奄奄一息,身旁是打翻了的安眠藥瓶,瓶子是空的。她是單親家庭,母親在外工作,所以第一個發現她的是我。
「好黑……我……怕……救我……」
歲桉的唇邊,透出一聲,微弱,顫抖著。淚珠滴落窗台,倒映出新月的朦朧。
急救室的绿灯熄灭,她在地獄邊緣,被抢了回来。
歲桉在輪椅上看著我。一言不發,看著,眼皮微顫。
她害怕死亡,害怕黑暗,卻又一次次赴往死亡,赴往黑暗。
或許把我當成了姊姊,醫生把報告遞給我,那報告單上寫著一行字。中度抑鬱症。
她是个很好的女孩。她温柔以待所有人,將身邊人从低谷拉上来,温暖着每一个人。
我早該想到的。她温柔的背后,或许是在治愈着自己千瘡百孔的心靈吧。
不論是體質亦是心理原因,她用了很長時間恢復,繼而回到正軌。但是,那上鎖的箱子依然囚著她那尋之不見的自我,黑暗侵蚀着它。
總要有人來將那鎖給破開,就算他亦同樣會被黑暗所困,我想著。 她治愈了太多人,也終要有人治愈她。
或許,便是我。
這時,她在桌上趴著,頭埋在手臂中。待湊近,少女將臉浸入睡夢中,她在夢中囈語著。一切正常。
我坐在她身邊,等著她醒來。
太陽向西行去,將天自蔚藍色逐漸走成火紅色,雲燃燒著,如同她的生命。
她醒了過來,我在身旁。她呆呆地看著前方。
“為什麼又要救我?”
“責任。”
她也知道,一次次的爭辯毫無意義,於是坐在椅子上,側躺著。
傳出幾聲抽泣。
我走上去,扶著她的肩膀,拍著她。
“過了就好了⋯⋯”
“過不了……你根本不知道……我撑到这一步已经很难了……
铺天的痛苦压在我身上……我根本喘不过气……
我不怕死,我怕没死成……我只会更痛苦的活着……
爲什麽你要折磨我……”
“你已經做得很好了。”
我抱住她,緩緩説道。
“能堅持到這,你已經很好了。我相信,你已經嘗試過各種方法了吧。”
“要是你真的想走,那便走吧。我無法體會你的痛苦,如同……岸上的人疑惑地問著溺水的人,問他爲何掙扎。”
“講個笑話,一位溺水者拼命地掙扎著,被一位岸上的路人看到,問:"你為什麼要在水裏走呢?" 溺水者一邊掙扎一邊回:"我不會游泳,我要上來啊!" ”
“之後呢?”她好奇地問道,眼中仍閃著淚花。
岸上的人摸著頭說:"那你為什麼不跑上來呢?" 笑話挺冷的,是吧,”
夕陽揮灑房間,照亮了我和她的臉。滿是淚痕的臉上似是泛起了點點微笑,在片刻後交織成天空中若隱若現的行星。
“或許,別讓你前面的堅持白花吧。”
“告訴自己:我已經沒有什麽顧慮了,不妨等一陣子再去做。”
“等個一周,一天,甚至是一分鐘,在這形同虛設的時間裏,不都是一樣的,不是嗎?”
“去看看那個帶給你人生中最大痛苦的東西——那或許是你人生中最重要,最寶貴的東西吧,那是你現在的唯一追求。”
“我找不到……”
歲桉嗚咽道,一行淚滾落因迷茫而蒼白的臉。
“那便用一周,一個月,一年去找它。”
“不要在最後一刻留下遺憾,不是嗎?”
“暫且留下來,去仔細想想吧。想通了,再去做決定也不遲。我會陪著你……不,每個人都會陪著你,找到那個答案。”
“只要你牢記,祈嵗桉,你沒有虧欠這個世界。也不要讓自己帶著遺憾離開,好不好?”
嵗桉潸然淚下,在我肩上哭著。
“我不行的……”
“不會的,這不是你的錯。你只是那脫了軌的火車,是終將走上自己的正軌的人。”
“這不是你的錯。”
説著,我的聲音也哽咽起來。
“不要讓我傷心,嵗桉,好不好?你幫助了太多人,也得有人幫幫你了。”
“接下來的路,讓我們一起走,好不好?就當是我最後的請求……”
嵗桉伏在肩上,放聲大哭。
這擔子太重了。
以後,讓我們一起承擔吧。
似乎有一天,少女走到了天臺邊。強風吹著,她的裙擺仿若錢塘江的潮汐,髮梢向後飄去。
若在半夜登上那天臺,會發現,那一條條燈光所織成的絲帶,在都市中飄擺著,安慰著每個心靈。
少女向下看去,不禁打了個冷戰。
她聽到一聲喊聲。
回頭望去,是另一個女生。
少女猶豫了,但依然向著邊緣走去。
霎那間,黑夜化為了白晝。那黑暗消失殆盡。
少女停下腳步,將身一轉,對女生一笑,像那彼岸邊熱烈綻放的曼珠沙華,像那在風雨之中涅槃重生的野菊,像那在墻邊悄然開放的蒲公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