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忽然睜開滿佈血絲的雙眼,盈眶垢淚。面色青紫如窒息的嬰兒,皺褶皮膚下是欲吞不吐的雙唇。
睡夢間她可有來過?還是我被追趕着呢?忽又想起:我怎麼會忘記呼吸?又如活過來的死人,大口囫圇着空氣。剛才的,是橫樑綺夢,還是黃梁一夢。究竟,是有夢……還是無夢?呼吸間又聞到口腔中腐屍的臭爛,味道有如閣置數月的果皮,像會擁岀群蠅的木乃伊嘴巴。
躺在牀椅上。矮小亂塞的衣櫃,裝着快如爆米花四彈的衣物,溢發出玉米的甘甜與牛油的香膩。倚牆的電腦桌與組合櫃四周都擺放着教科書、文件、漫畫之類的;風扇在右擺動,被微風吹着的紙張嗡嗡蜂鳴,節奏頻密地拍打着。剩餘的房間都被雜物霸占着,即使不足以張開雙臂的廁所亦如是。
死寂的空室用不上半點氧氣。沉靜的空氣有如隋性氣體,充斥着灰白的空間;空氣在達摩克利斯之劍下澎漲,玻璃色的凝膠塗滿每一寸空隙,氣壓伸出無形之手把我壓在椅上。
我用上吃奶的力站起來。充血的雙腿發麻,頭腦中生出無窮的星際,後腦深處似有星環裏互相撞擊的碎石。耳鳴,餘下的星塵使我頭重腳輕。橫空一記鈍刀抵着我的心胶把我推回牀上,碎石在我胸膛如逆雨點滴,萬蟻在裏面亂挖,滿身都是吸血的水蛭和搔癢的蚤蟎。要衝破如此的羈跘根本就是天荒夜談;更諻論穿越無法呼吸的沉重氣氛,打開蛛網糾結的大門。
窗外,是湛藍的綠之濱。淺浪在海岸線上徘徊。閉上雙眼,海水游走在白沙間的滲蝕聲並沒有傳入耳畔,聽見的也不是綿綿細雨……交響樂的主調是在跑步的小精靈。它們在天花的暗格上把玩彈珠,好讓雨水打破空中的氣泡作配樂。兩個小頑皮走下來揭開我眼皮,我卻坐一個畫框中,腳板在大廈外牆踏鍵。前面,是雪花飛霜的雨之森;我就一直呆定不動,直盯着萬個融和於海上的漣漪,傾聽着以雨點作和弦的風之歌。即使目瞪水天一色的街景,腦袋深處依然傳出煩憂的耳語:干涸的錢包,沒有工作。母親的暗示,家中冷清。發麻的嘴唇,時鐘嘀嗒。眼皮又再沉重地垂下。
廉價的收音機裏傳出對三天梅雨咒罵。我就不明白在這灰色漆雨薰染的城市中,人個衣着沉色、千人一面,就是一副樸克愁臉;彷彿整個城市都要陸沉而下,人們也快要死掉。就當雨水滴穿黑傘、打穿眼眸落在面上時,實在不明白怎會沒有衝出一個瘋子扯脫衣冠,跑到滂沱中吶喊、在漩渦中呼叫,任憑鋒利的雨片在身體上扯出血絲,讓身上的紅帶圍着身影騰空旋舞;從暴風眼中豎立起群雨間的烈炎,即使使身處百里城郊之外也能看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