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花上的大型風扇,一圈一圈的緩緩旋轉,搖搖欲墜,三十年來卻不曾掉落。一旁的光管給扇葉阻擋,光線忽明忽暗,映照在牆壁上。牆身白裡帶著一點淡黃,剝落的油漆,透出一陣古舊的滄桑感。
冰室內客人不多,座位大多空置。我舉步進內,隨意找了個角落的卡位。檯櫈用木製成,表面留著幾條歲月遺下的花痕。身邊牆壁貼了幾張手寫的餐牌,筆跡由毛筆寫成,鐵劃銀勾,蒼勁有力,縱橫撇捺全然不受空間所限。我微覺詫異,才知道這年頭還有人會寫毛筆字。
一位伙記步至桌邊,開口問道:「要些甚麼?」
「菠蘿油,熱奶茶。」
他於手上紙張振筆疾書,轉眼寫出數行難以辨認的字跡。只見他提手將筆架在耳上,轉身就走,把手上紙張撕下交到廚房,便又回到座位,默然坐下。
收銀處在我身旁不遠的地方,老闆坐在一張木製高身的摺椅,架著一副老花鏡,靜靜看著報紙,港聞一版已翻來覆去的看了好幾遍。
「這裡快要結業了嗎?」我問他。
他一揚眉頭,抬頭疑惑地望著我,似乎想不到我會有此一問。隔了良久,他才道:「是啊,舊區重建。」
一點點的落莫,從他神色語氣中表露出來。我不再多問,只寂默地坐著,等著。
沉默半晌,又聽他嘆了口氣,說道:「這裡的生意一天不如一天,每個月也得賠本,倒不如趁收購重建,把店賣個幾萬,用來遣散伙記好了。」
我愣了一愣。定是收購逼遷的新聞聽得多了,我全沒想過是老闆自願結業。望著店內一檯一櫈、一磚一瓦,我能想象當年這冰室是如何曾經興旺。上班族點了一碗火腿通粉,趕忙地細嘗這給他一天動力的早餐;假日小孩由父母帶來,手中捧著一杯紅豆冰,滿足快樂的神色流露臉上;食物的香氣流出店外,吸引路人推門而進……
一切一切,隨著年歲逐漸長大,一去再也不復返了。老一輩的沒再光臨,年輕的也一個一個搬遷出去。在這舊區之內,已再沒多少人居住了。冰室難逃歲月的追趕,漸漸蕭條冷清下來。儘管多麼不捨,歷史的洪流總是無法挽回的。
一陣奶茶香味混著牛油的味道,讓我遠去的思緒重回現實。手中的匙子正攪拌著,一絲絲的奶白漸消失不見。這時,一位顧客結帳過後,推門而出,店裡只剩下我一個客人。我提杯輕呷一口,忽覺一陣苦澀,才陡然想起還沒放糖。沒糖的奶茶,竟帶著真樸的茶香奶滑,教人一試難忘。以前父親喝冰室奶茶時,總說「走糖」才能得真味。今天一試,果然不假。
我又拿起碟上的菠蘿包,張口咬落,香濃的牛油香撲面而至,昔日熱鬧的氣味彷彿再次到來,在冷淡的空氣中凝著暖意,揮之不去。我咀嚼著口中的麵包,忽發其想:
「不知重建過後,冰室能在新社區重新營業嗎?說不定那時這裡多點生氣人流,老闆便不用賠本了。」
想著想著,我驀地感到自己異想天開,不禁搖頭苦笑。食物已經吃完,桌上只剩一空碟、一隻空杯,還有一張寫著潦草的阿拉伯數字「18」的紅色橫間紙張。我伸手抄起那張紙,走向收銀處。這時老闆還在凝神看報。
「買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