歲月如梭,流年似水。
轉眼間,五載已逝。還記得我自問過:不知重建過後,冰室能在新社區重新營業嗎?我想,五年的歲月,足以讓老區改頭換面吧。今天,一於再次踏足新的舊區,解答這個謎。
我下了巴士,眼前的景象,與我記憶中的老區簡直面目全非。以往古色古香的唐樓,現已成為摩登時尚的豪宅;以往鋪在地上的磚頭,現已變成大理石;鼻中聞到的,不再是糖炒栗子味,而是濃郁的星巴克咖啡味;耳中聽到的,不再是茶餐廳傳出的炒菜聲,而是時裝店的流行曲。舊區這樣重建一番,無庸置疑吸引了不少遊人。如果人潮綿延到冰室,亦未嘗不可。然而,目見曾風靡一時的老店也一一消失了,我不禁心頭一酸,不知冰室會否......
心裏光明是天堂,心裏黑暗是地獄。
我心神不定,不知不覺間卻來了到29號商鋪。站在這個位置,我的精神為之一振,彷彿回到家鄉,充滿感觸。無奈我對冰室的種種感概都烙下印,腦海中不斷浮現出冰室的畫面......我立刻搖搖頭,提醒自己重回現實。我向前望,頓時被一塊大玻璃覆蓋着眼簾。我將眼珠轉往上方,又被廣告牌的射燈刺得睜不開眼。我退後數呎,放得知這已變為高樓大廈。
我慌忙的東張西望,怎也見不到老記冰室招牌的蹤影。然而,眼前大廈與旁邊商舖之間的小巷,坐著一位老年人。他低著頭,讓我看不清他的樣子,只見他穿着白染上黃的背心,背心上的摺痕顯得他更惆悵。這人架著幼框老花鏡,默然讀著一份《東方日報》。我認得,這已是兩星期前的報紙。他的姿勢,使我想起一個人......
我硬著頭皮走到他跟前,問道:「先生,這是兩星期前的報紙啦,還讀著呢?」他抬起頭,漠然地望了我一眼,又再低下頭。咦,這次我看清楚了,他不就是舊冰室的老闆?我問:「你是以前老記冰室的老闆,對吧?冰室真的無法營業下去嗎?為甚麼你呆在這呢?找到新工作嗎?」我連珠炮般拋出這般多問題,使他反應不及,只聽他咕咕唧唧道:「時下金融風暴,真的人心惶惶。我這失業人士掙不到飯碗,只得呆在小巷裏打發日子,而偏偏我和此地方有難捨的情結,就在此『定居』了。」我點頭表示明白,並說:「要不,咱們一塊兒進去冰室的舖位探探舊情?」老闆也同意了。
前塵往事,已成雲煙,期望可再懷緬。
走到大廈門口,正逢我伸手打算推門時,門自動的開了,隨之而來的是冷空氣。向右一拐,便是冰室的位置。我把頭抬得高高的,才找到新店的舖名,發現這也是茶餐廳。我知道身旁的老闆似曾相識燕歸來,一直在凝視着茶餐廳,也一同打量一下,發覺其與西餐廳的裝飾大同小異——柔紗窗簾、豪華吊燈以及不知安在哪裡的冷氣機,配合着歐式條紋壁紙,面面俱到,跟舊冰室簡直是兩極之別。
我們舉步進內,有如冰峰寒氣的溫度纏繞着我們,使我不禁打了個寒顫。我想,用得著開那麼大冷氣嗎?我又問老闆:「你冷嗎?穿那麼薄的衣服。」他口硬的說不冷,但我心知他心情低落,加上單薄的背心,一定會冷。不過,我們去找了個近窗的座位,不久就忘了寒意。
一坐下,旁邊一部固定好的平板電腦立刻叫「歡迎光臨」。隨後,它問我們:「請問閣下想吃什麼?」然後,它顯示出一張電子餐牌,大概是要我自己按。我依舊點了菠蘿油和熱奶茶,也添了一份給老闆。等食物之時,我望向四周,發現整間餐廳盡是紅顏俊男,不論是吃著還是等著,皆提着智能手機。食客沒有交流,只埋頭於手上的玩意,真是可怖的畫面,使我感到悵然。
一盞茶功夫,食物到了,賣相跟冰室的一樣。我慢慢品嘗,總是無法拾回冰室的感覺,只感到菠蘿油味道淡薄,失去了牛油本身的香味;我喝了口奶茶,舌頭竟找不到苦澀的味道,卻被甜味浸透,給我誇張、失實的口感。這可謂「物是情非」的下午茶餐。我看看老闆,他臉上也擺出一副難堪的樣子。在眼神世界裏,我們傳遞這同一個訊息......
尋尋覓覓,冷冷清清,淒淒慘慘戚戚。
乘巴士回程時,萬般思緒纏繞着我:智能手機越來越薄,人情味亦越來越淡薄。人們正如新餐廳的菠蘿油一樣,失去了牛油的靈魂,只剩下一塊空殼,即外貌依然存在,卻萬無目的般失控於智能手機上的「木屐舞」;餐廳已不像昔日人間有情、熱鬧氣氛籠罩四方,只落下冷冰一片,像熱奶茶失去苦味,即失去了人與人之間最真摯、樸實的感情。那麼,餐廳裝修得像甜奶茶般華麗堂皇又有何用?一切已經變得空泛,埋沒了茶餐廳存在的根本意義。因此,舊區新貌是好是壞?我心底已有不朽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