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仍未找到。

眼淚流乾了，血紅的眼睛不再怨恨。眼睛長時間睜大實在是件累事，眼瞼悄悄地掉了下來。眨了眨眼睛，眼前景象漸漸清晰。久違的陽光照進屋內，甚是溫暖，卻有點刺眼。皮膚表面的冰冷還未來得及散去，點點的涼透心，喚醒了酒醉的我。

如同着了魔似的，我的目光無法從窗外景色移開，怔怔地發呆。身體下意識地伸出手，推開了窗。

外面的風景好像愈來愈不同，在我眼中卻沒有絲毫值得豔羨。再華麗的都市，再璀璨的燈光，都無法填補我心中的失落。

曾經，忙碌充斥着我每天的生活。每天忙着生存，忙着向上爬。原來追求生活的目的卻變成擠壓自己的事情。疲憊又始終如一的日子讓我空虛，為生活而生存。

兒子的到來改寫了我枯燥無味的生活。那是一種滿溢傾瀉的喜悦，一份無法全部擁在懷中的龐大禮物。每分每秒的相處都讓我被幸福包圍，他的笑容讓我感覺自己實在是太幸運了，每天都如美夢一般美好又不可置信。我甚至還未來得及給他最好的，他卻先讓我嘗遍了當母親的滋味。這是我生命中最充實、美滿、快樂的日子。可能是份太寶貴的大禮，在我完全享受和珍惜之前，上天眼饞了。

微風劃過我的臉，讓我從思緒中逃脱。我關上窗，轉身，沒有一絲多餘的留戀。

也許是打開了窗的關係，兒子的氣息變得更淡了。我只能如小婦人般無何奈可地一昧悲傷。我捧起沾滿灰塵的相框，精心保存的全家福敵不過大自然而泛黃。我輕輕地用手指掃了掃，凝視着相片中笑得開懷的三人。如何是好呢？兒子的笑容明明在我眼前綻放過無數次，他的種種卻在我腦海中褪色。不！我不會允許這種事發生的。我拼命找回相簿，重覆翻看那些我每天記掛的熟悉畫面。我盼望找回更鮮明的記憶，卻是無補於事。我的心，就更寂寞了。

我的摯友們總是勸說我到外邊走走。美其名是到外呼吸新鮮空氣、做做運動，實際上我知道她們都希望我好好放下。心中的保護機制，卻使我多次拒絕。那是一份使命感，一份擔起整個家庭，不容任何人偷走，誓死保護這份回憶的決心…還有回想當天的後悔帶來的害怕。

「我們就在你家後山遠足，你就出來帶路吧！」我依舊以拒絕回覆朋友的短訊。也許是知道我的習慣，她們上門找我並強迫性地帶了我出來。我一身深色的衣着，再加上口罩和鴨舌帽，看起來像怪人一般。的確，我太久沒出門，不想受到他人注目，衣服自然也不花心思搭配。

「別只有滿腦子想着回去吧！反正都出來了，怎麼就不能好好看看周遭呢?」我壓低了帽子默默地走着，沒有作任何回應。穿過了屋苑和馬路，看到行山徑的牌子。我轉過身就打算提起腳步離開。

「你看看！竟然沒有被清理掉呢！」我倏地拿掉帽子，抬頭一看。那棵筆直的大樹上的大膠圈喚醒了多年前的畫面。那是第二年只與兒子渡過的中秋，而當時的大樹只是一棵新移植的樹苗。

熱鬧人潮不透合我們母子，敵不過寶貝兒子的撒嬌，我帶他到稍微寧靜的後山應節。一手握着一個熒光大膠圈，搖搖晃晃地走着，咯咯聲地笑着。他舉起膠圈朝我揮手，興奮地向我炫耀。他才學會走路不久，我只能跟在他身後，生怕摔倒了。他忽然轉過身來，小手拉着我小步小步地跑起來。他來到樹苗前，把黃色的膠圈掛上去。他斷斷續續地對我說了一番說話，我沒能聽清楚他的牙牙細語，只隱約聽見 ...

未盡細味腦海中的走馬燈，我下意識地跑到大樹前。昔日的樹苗已經成長作高大的樹木，我沒能碰到那殘舊的膠圈。握成拳頭的手心，懷念着兒子小手的溫度彷彿再次溫熱起來。僵硬的嘴角鈎起微小的弧度。我仰望着它，再回頭看看跑過來的路，一路上都是年幼男孩的殘影。微風使大樹微微擺動，向我微笑問好:「好久不見。」

兒呀，你在某處健康快樂地生活，有像大樹一樣好好成長呢。大樹都告訴媽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