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金
小時候我害怕狗。記得有一回過新年,我到二伯父家去玩。在他的花園內,一條大黑狗追趕我,跑過幾塊花圃。後來我上了洋樓,才躲過這一場災難,沒有讓狗嘴咬壞我的腿。
以後見著狗,我總是逃,它也總是追,而且屢屢望著我的影子狺狺狂吠。我愈怕,狗愈凶。
怕狗成了我的一種病。
我漸漸地長大起來。有一天不知道因為什麼,我忽然覺得怕狗是很可恥的事情。看見狗我便站住,不再逃避。
我站住,狗也就站住。它望著我狂吠,它張大嘴,它做出要撲過來的樣子。但是它並不朝著我前進一步。
它用怒目看我,我便也用怒目看它。它始終保持著我和它中間的距離。
這樣過了一陣子,我便轉身走了。狗立刻追上來。
我回過頭。狗馬上站住了。它望著我惡叫,卻不敢朝我撲過來。
「你的本事不過這一點點,」我這樣想著,覺得膽子更大了。我用輕蔑的眼光看它,我頓腳,我對它吐出罵語。
它後退兩步,這次倒是它露出了害怕的表情。它仍然汪汪地叫,可是叫聲卻不像先前那樣地「惡」了。
我討厭這種糾纏不清的叫聲。我在地上拾起一塊石子,就對準狗打過去。
石子打在狗的身上,狗哀叫一聲,似乎什麼地方痛了。它馬上掉轉身子夾著尾巴就跑,並不等我的第二塊石子落到它的頭上。
我望著逃去了的狗影,輕蔑地冷笑兩聲。
從此狗碰到我的石子就逃。